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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与一个美术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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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个故事,不能不先说说李跃儿,因为那个美术中心是她开办的。李跃儿最大的天才在于可以让别人快活。她能将生活中那些最不起眼的芝麻绿豆事说得出神入化,让你乐得一塌糊涂。在她的身边,庸常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快乐矿藏。李跃儿原来最想干的事是画画,她嫌城市太喧嚣,想躲到云雾缭绕的深山林子里去画,但这一切都得等到把儿子养大、安顿好先生与父母之后才能实现,所以她有点怨天尤人。

后来她爱上了教孩子们画画。她一下子发现,城里也有这样的地方,像自然一样美丽,充满着大树一般的灵性和鸟语花香……那个地方,就是孩子们的心灵!

在李跃儿的美术中心里,她教的可不光是画画,她是在实践自己的一系列教育理念。她的理念,初听或许会让你觉得有点出格,不过,等你看完下面的故事,你一定会觉得,那至少是一种非常美好的尝试。

心灵沉睡的孩子

杨一帆来的时候,脸上木木的,一点表情都没有,问他问题没有反应,让他画画他不动手。李跃儿问孩子的父母:你们的孩子是不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很吃惊,问她怎么会知道。

对于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李跃儿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要是爷爷奶奶很活泼,自己有事儿干,懂得一点教育,尤其是在对待孩子教育方面比较理智,能够较好地控制自己的爱,这样的爷爷奶奶会给孩子留下一些个人活动的空间,让孩子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儿,甚至还能与孩子尽可能多地聊天,这样带出来的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么干脆,爷爷奶奶不太喜欢孩子,这样反而会歪打正着,使孩子有了充分的自由发展的机会,这样带出来的孩子尽管因为文化含量不高致使发展得不够理想,但起码还是个正常的孩子。

但是以上两种爷爷奶奶太少了,最多的,也是最可怕的是那种爱孩子爱得不得了、性情古板又没有多少生活乐趣、特负责任而文化水平有限的爷爷奶奶,他们对现代的教育完全一窍不通,孩子一到了他们的手里,便成了他们的惟一: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要让他乱跑,不要让他摔了,什么问题也不要出,而且还要吃得胖嘟嘟的。他们也不怎么与孩子聊天,这样,孩子的大脑很少能得到刺激,大脑被闲置了,荒芜了,心灵成了一片沙漠。

杨一帆就是这样的孩子。等到孩子上了幼儿园,老师一反映,做父母的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赶紧把孩子接回家里。由于不懂教育,加上急功近利,采取的一些做法反而使孩子的情况更加糟糕。比方:听说画画能开发智力,就逼着孩子画画,一只小鸟要画五遍,直到把画法完全背下来。送到李跃儿这里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目光呆滞,一副备受折磨的样子。

每接收一个这样的孩子对李跃儿都是一次挑战。她想了好多办法,让杨一帆尽可能多地受到环境氛围的影响。有一次,一个孩子说:老师,树怎么画呀?那个孩子正好坐在杨一帆旁边,李跃儿走过去,说:树嘛,太好画了!你瞧,一拿上笔,这样,呜、呜、呜,乱绕,三绕两绕,不就长出一棵树来了?可能是她的动作太夸张,旁边的杨一帆一咧嘴,绽出一个笑容。入班快一个月了,李跃儿日思夜想的笑容,终于像虫子一样爬到了杨一帆的脸上。

孩子们画完了,到评画的时候――李跃儿有各种各样的评画方法,为了杨一帆,那天她专门安排了点击的方式,就是将画贴在黑板上面,让孩子们依次来到黑板跟前,认为哪幅画最好就朝画点击一下。

孩子们纷纷上来,有的上来两三次了,但是杨一帆仍然坐着不动。李跃儿说:杨一帆,你愿不愿上来点击一下?他听了很紧张,呆呆地望着李跃儿。李跃儿继续说:杨一帆,不就是上来随便指上一指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话刚说完,就见杨一帆抬了抬屁股,李跃儿想着他八成不会起来,谁知他起来了!尽管磨磨蹭蹭地,惶恐不安地,但还是走了上来,并且伸出指头,在一幅画上面指了一下。李跃儿笑着对全班说:太好了,杨一帆也上来点击了,请大家鼓掌!全班哗地拍起巴掌。

这一下,杨一帆突然像是睡醒了,活了,下去了还要上来,连续上来了五次,而且点击的是同一幅画。李跃儿说,他不是为了点击画上来的,其实他是在体验举手、点击以及从没有过的在大众面前表现的那种感觉。

有一天上故事课――就是先讲故事,讲完了再画成连环画,课名叫《三颗钮扣》。“三颗钮扣”是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他独身一人,住在一所远离村庄、特别狭小、只能呆下他一个人的房子里面,每天外出给人打工,挣点钱口。有天晚上他正在睡觉,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会儿后听见有人敲门。他问:谁啊?这么晚了敲门有什么事?外面人说:雨太大了,我没处躲,请让我进屋里避避雨吧!三颗钮扣说:实在对不起,我这屋太小了,只能容下我一个人,再多一个就没处呆了。外面人说:能挤下一个就能挤下两个,求你了,让我进来吧。三颗钮扣听了非常同情,尽管屋子实在没法挤下两个人,但他还是把门打开了。那人往里一钻,咦?还真的钻了进来。那人刚进来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央求着要进来,千解释万解释,外面人就是不听,因为雨实在太大了。只好开门。咦?他也挤进来了!结果啊,这天晚上不停地有人敲门,不停地有人进来,进来了好多好多的人,最后连国王、王后、大臣、侍卫都进来了,小屋仍不见有多么拥挤。大家都很奇怪,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到了天亮,国王揭开了这个谜底――国王说:为什么这间小屋能够装下这么多人还不显得拥挤呢?因为主人的爱心无边无际,所以小屋的容量也就没有边际。国王被三颗钮扣的行为感动了,心里的爱也被唤醒了。他请屋里所有的人来到王宫,用丰美的食物款待他们,还赏赐了好多好多的钱财给他们,给无家可归者建了房子,为没有工作的分配了工作。然后,李跃儿让孩子们用凳子也在教室里搭了一间小屋,让一个孩子扮演三颗钮扣,让其他孩子扮演乞丐呀、国王呀等等。孩子们简直乐疯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往里钻。表演完了,李跃儿让孩子们把这个故事用连环画的形式画出来。

李跃儿刚说完,杨一帆一下就听明白了!他忽地跑回自己的座位,拿起纸分成格,开始画了:第一幅,画了一间小屋,屋子跟前有一个很小的蚂蚁人――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蚂蚁人”时期,画的人全像蚂蚁,两个小圆圈上面长着两根小触角,小得几乎看不见。第二幅,还是那座小屋,但是小蚂蚁人不见了。第三幅,还是那座屋子,小蚂蚁人又在房子外面。第四幅,房子外面开了一朵好大好大的花……看到杨一帆画得这么好,李跃儿幸福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的方法成功了,不但孩子画画的兴趣被激发起来了,而且思维也打开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被激活了,美好、诗意方面的品质就像清泉一样,从心里流淌出来了……

杨一帆的爸爸来接孩子时,一看画,脸拉下来了,说:李老师,我的孩子来这里是为了学习新东西的,可是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你教他什么。在家里,他画的就是房子和花,在这里,画的还是房子和花!李跃儿听了非常伤心,她对杨一帆的爸爸说:我看过你孩子以前画的画,他那些房子和花与现在画的房子和花一样吗?以前他画的只是一些程式化的符号,既没有感知,也没有思考,更没有创造。今天的房子和花已经完全不是那样了,而是成为表达感知与思维过程的一种手段了,孩子的心灵被激活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杨一帆的爸爸依旧虎着脸,不再往下听,拉起孩子就走。

李跃儿想这孩子再也不会来学画了。没想到第二个星期他又来了,是他的妈妈领他来的。李跃儿对他妈妈说:你这孩子我不能再收,你还是重新找个美术班吧。她听了很吃惊,问为什么。李跃儿说:如果你们要求我们用“教”的方式而不是“培养”的方式,只要求学技术而不是培养创造力的话,这样的班到处都是,你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呢?你把孩子送到这里,而你们的观念又不能改变,我这里一套,你那里另一套,这样孩子就会无所适从,会被严重扭曲。你的孩子在我这里得到极大的赏识,因为他不是简单地、符号式地去画房子和花,而是创造性地运用了房子和花,得到了我的夸奖,我高兴得忍也忍不住,抱着他亲了两下。可他的爸爸当着孩子的面指责孩子没有在我这里学到东西,画得一无是处。孩子听了怎么想?你们以为孩子看不出大人脸上不满意的表情?对大人的指责无动于衷?我告诉你:孩子完全被搞糊涂了,立刻从山尖跌到了底谷,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下个周末上课时,美术中心专管咨询的老师进来喊李跃儿,说:李老师,杨一帆的妈妈有话要对你说。李跃儿当时正在上课,不能随便离开。咨询老师接着说:孩子的妈妈说,上次谈话之后,第二天她没上班,请了假,专门在家给你写了整整一天信。李跃儿一听,觉得事情重大,赶紧安排其他老师上课,自己去见那位家长。

李跃儿让家长坐在她的对面,拿出一张纸,边画边说。她在纸上画了一只用简笔画画成的小鸟,她说如果采用“教”的方式画这只小鸟,你的孩子会得到什么?得到的只是一种公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我们观察一只小鸟,并且让孩子把观察的结果表现出来,又会得到什么?只要运用这样的方式画这只小鸟,哪怕他画得很糟、不成样子、甚至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但是他已经观察了、感知了、思维了,而且把这种观察、感知、思维的结果通过创造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为了创造,他使用了自己的独特的绘画语言,这种语言就是艺术。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你的孩子用自己的心灵参与其中,他的潜能被完全调动起来了。你们只认识到艺术中非常低档的那个层面,而且,你们从不想做出任何改变。比如你们赞赏的画鸟,就是一个三角加一个小圆再加一个椭圆,一只小鸟画成了。我让孩子画一只小鸟,我会鼓励他大胆画,用自己的感觉画,哪怕把小鸟画成小猫,甚至什么都不是,但是这只小鸟是他自己的小鸟,是他感知到的、创造的小鸟。你的办法呢?一听老师让我的儿子画小鸟,赶紧到简笔画册上面找了一只小鸟,让孩子一遍又一遍地临摹、记忆,直到能够很熟练地背下来,使他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提笔就画。你也非常自豪:你瞧,我用这样短的时间就教会我儿子画小鸟了!而他在李老师那里学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学到嘛。你的孩子被两种完全相反的方式给搞糊涂了。我在这里培养他画自己认知的小鸟,你呢,赶紧找来一个公式让他很快能画出一个程式化的小鸟。你把孩子的创造语言以及想像的空间全给破坏了,还把孩子给扭曲了。要是再这样下去,画画学不成还在其次,严重的是会给孩子造成人格上的分裂。你想要你的孩子成为什么?是装着一肚子知识、不知变通、心灵也被完全扭曲的机器,还是具有创造能力以及心理、人格等方面都很正常的人?你要哪个?

李跃儿的“长篇大论”说得杨一帆的妈妈笑了起来,她说:李老师,以前你讲了几次我都不明白,今天我明白了,你就按你的方式教吧,这封信我也不好意思给你看了。

有天早晨,李跃儿正准备上课,杨一帆来了,站在门口,他妈妈站在他的身后。这孩子脸拉得很长,一副极其严肃的样子。李跃儿心想他怎么了,是不是又遇上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正要跟他说话,突然瞥见他的手一扬,紧接着就有个东西掉在了她的脚边。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海贝。

她捡起海贝,当时脑子反应挺快,弯下腰时还没有想到,捡起时的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东西肯定是送给自己的。她就拿起海贝,用拇指和食指举着,问杨一帆:送给老师的?杨一帆脸上毫无表情,连个微笑也没有。她妈妈急了,在后面推他:快说呀,早晨给老师准备的话怎么不说了?就见孩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马上快要哭了的样子……

在成人的意识里,这时候一定要表白几句;而孩子送你礼物完全没有什么功利方面的目的,他此时的心情就像赤身奔跑在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纯洁得没有一丝污染,他惟一的目的就为了把这个礼物送到你的手里,为了让你像他一样为拥有这个美丽的东西而高兴。李跃儿心里热乎乎的。她说:杨一帆,你这个礼物老师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你。说着,便在小海贝上亲了一下。孩子这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但是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背着画夹走向自己的座位。

后来,听他妈妈讲,那个暑假她带孩子到北戴河旅游,杨一帆捡了好多海贝。一般的海贝都是螺旋形的,惟有这个形状特别,他也最珍惜了,说要把这个最漂亮的海贝送给李老师。送的那天早上妈妈还教了他好一会儿,怎么送,送的时候怎么说,用什么样的方式送到老师手里。结果因为紧张,杨一帆把商量好的方式全都忘了,教的话也说不出来。

又过了几周,有天上课,上课的内容就是两人一组,一个孩子躺下,另一个孩子用粉笔把他的轮廓描到地板上面,然后再画上细节。孩子们快活极了,嘻笑着进行作业。有个新来的孩子说不会画身上的花,李跃儿走过去,拿起粉笔说:嗨,这还不容易?就这样用粉笔绕嘛!她边画边唱,唱着《蜡笔小新》的调子:我滚来呀滚去,我滚来呀滚去!我一绕呀一圈,我一绕呀一圈!三绕两绕,花就开了,一朵一朵的,很快绕成一件花衣服了。正绕得高兴,突然觉得有个东西在她的身上砸了一下。因为当时她是全身伏在地上的,所以一眼就看见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个深蓝色、亮晶晶的小金属片,下面还挂着两个小珠珠。

好多年来,李跃儿不断地收到孩子们送的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礼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她知道,这又是哪个孩子送自己礼物了。但是是谁呢?在她捡起这个礼物的同时,目光向全班搜寻,结果看见躲在几个孩子后面的杨一帆,他一副特别紧张的样子,李跃儿向他点点头,把那个礼物放到头顶上面,表示她已经知道了。本来,她想着忙完之后再去向他表示感谢的,可是当时班里很乱,许多孩子要她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去,三忙两忙就把这事儿忙忘了。过了一会儿,她转到杨一帆跟前,问他在画什么?他说也在画花。她便跟他一起画,一边画一边跟他说话。刚说了几句,杨一帆突然抬起头,表情非常严肃地说:那是胸花!然后又低头画画。这时,李跃儿才想起他给她送的小礼物――还顶在她头上呢。

李跃儿到另一个班里去辅导,但是总觉得有个小影子在门口晃来晃去。回头一看,是杨一帆,两只小手抓着门框的两边,两条小腿踢来踢去,眼睛在偷偷看她。可是当她转脸看他的时候,他立刻又把头掉向一边。后来,李跃儿又来到另外一个班,还是觉得门口有个小影子晃来晃去,一看还是杨一帆,当时以为他只是随便看看,就没在意。做完辅导,李跃儿回到咨询桌,与家长讨论有关孩子的问题,杨一帆再一次进入她的视线……她心头一惊,突然明白差不多一个下午他总是像个影子一样在身后跟来跟去的原因了!他是在观察李跃儿戴没戴胸花呀!他是在欣赏李跃儿戴上胸花的那个效果!

李跃儿走上前去,张开双臂,一把将杨一帆揽在怀里。她说:杨一帆,老师太喜欢你送的胸花了。那天李跃儿正好穿一件浅蓝色的上衣,配上那只深蓝色的胸花的确很和谐,也非常美。杨一帆听完,仍然非常严肃,一声不吭地走了。放学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来了,她说杨一帆,礼物送给老师了吗?教你的话说了没有?从他妈妈嘴里李跃儿才知道,这个小胸花,也是杨一帆最最珍爱的宝贝之一。

李跃儿说:人们一般只会欣赏美景,却很少有人想到欣赏美丽的心灵。成人对于孩子,大都只注意他们的身体呀学习呀等等,很少注意身体与学习背后的那个心灵。他们很难想到,这样做就会像一个无情的割草人一样把美好的东西割掉了,把孩子天生的、美好的品质给扼杀了。李跃儿很庆幸,要是那天她再不反应过来,不但会失去一次欣赏美丽心灵的机会,也会给那颗小心灵造成伤害……

后来,杨一帆成了班里最出色的孩子之一。

土村人

张容,家在城郊,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对孩子基本上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所以孩子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成天在野地里疯跑,一直玩到6岁。

孩子的舅舅正好是李跃儿的朋友,劝妹妹把孩子送到李跃儿的美术中心学画。来的那天,李跃儿一看,哎呀,那个当妈妈的块头那么大,简直像个巨人。她一来,把教室的光线都遮住了,因为常年干农活的缘故,显得浑身充满力量的样子。

那个孩子根本不像城里孩子那么拘谨,到了陌生地方一点怯相都没有,而是直冲冲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番之后坐下。屁股刚一落座就喊:妈,我饿了,给我买吃的!他妈就领他下楼买吃的。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拿着面包,一只手提着食品袋,那一通猛吃,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知道听课,这里瞅瞅,那里转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不容易吃完了,又喊:妈,我要喝水呢!因为教室里有纯净水,他没见过,觉得特别好玩,不知喝了多少杯。好不容易喝够了,又喊:妈,我要尿尿呢!尿完尿,不来教室,而是在外面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除了张容,美术中心全是城里的孩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土村人”。中心的孩子都欣赏过高庚画塔希提岛土著人的画,那些人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非常闲散、非常诗意地过完一生;张容呢,又说着一口宁夏本地话,孩子们大概觉得他就是类似塔希提岛土著人那样儿的,所以就给他起了这样的名字。

张容在班上根本就不画画,也不听老师指挥,随心所欲。这样混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上课,课名叫“大人像猫咪”。说的是有个孩子在家里看见爸爸妈妈忙来忙去,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大人说的话他又听不懂,总觉得大人就像猫咪一样喵喵叫。后来,他觉得大人的眼睛也像猫眼了。

李跃儿正在给一个孩子改画,突然听一个很大的声音在喊:“老师――,我不会画脚!”天哪,那是从不画画的张容,不知道这个故事怎么会一下子打动他,令他第一次有了画画的欲望。

李跃儿一直在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过去。她说:脚嘛,太简单了,看,用笔这样一拐,就是脚了。

张容吃惊地瞪大眼睛,说我也会画呢,也学着李跃儿的方式把笔一拐,画出一只脚来,满足地哈哈笑着。

到评画的时候,所有孩子的画都贴在黑板上,张容的妈妈也来了,李跃儿说:这就是你家儿子的画。他妈妈一看,吃惊地说:咦?这真是张容画的?不相信。其实那幅画要是城里的家长看了会觉得很差,画上的人头大身子小,腿细得不成比例,张容的妈妈竟满意得不行。

从那天起,张容就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孩子由于成天在野地里乱跑,浑身充满野性,他一开始画就明显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特别专注,特别投入,特别大气。李跃儿欣赏不已。

没过多久,有一天,上有关色彩冷暖的课,讨论的话题是:不是真火苗,为什么画出的红色火苗让人觉得温暖,蓝色的火苗会让人觉得寒冷?张容坐在那里,先是不吭气,那种眼神啊,按李跃儿的话说,既像傻子又像罗马教皇。看他的人要是修养很低,会认为他是个傻子;看他的人要是修养很高,就会觉得他的神情像罗马教皇。反正在李跃儿眼里,那张脸,寓意特别深刻,城里受过管教的孩子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神色。

听着听着,张容豁郎站起来,用宁夏方言,大声说:“这个事情我说说!那堆让人觉得暖和的颜色就像太阳么,另一堆不像太阳么。像太阳的看着就热,不像太阳的看着就冷么。”说完了,一屁股坐下,还是罗马教皇的模样。

下一节课,画题是“火山爆发”。张容画得那样卖力,脑袋往前冲着,身子摇着。李跃儿走过去,一看,吃惊坏了,画面气势磅礴,颜色搭配高级极了。其他孩子的画一般都像花盆一样,里面喷出红色、蓝色之类的颜色。张容画上的整个基调是用一种非常凝重的咖啡色,看不见山,能看见的只是飘在空中的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彩球,真是壮观极了。

评到张容的画时,全班都说张容画得最不像。李跃儿问张容:你为什么这样画?既没有山又没有火,只有一些带颜色的圆球,大家有些看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张容站起来了,说:我也不知道么。说完就坐下了。

李跃儿哈哈大笑,说:咱们大家都在画火山,张容没有画,他画的是火山土喷起时的那个瞬间!

张容听了,忽一下重又站了起来,说:噢,我知道啦,火山一喷,把火山土像驴粪蛋那样儿全喷起来了么。喷得满天、满世界都是烟么、火么,火把驴粪蛋照成了各种颜色。

李跃儿说太棒了。

张容嘿嘿笑着,快乐无比地坐下,当李跃儿再转过身时又不见他的人影了。出去一看,张容在教室外面正拿着一个泡沫塑料盒琢磨着呢。奖惩对他毫无用处,打击、表扬对他毫无用处,心态正常极了。要是想画了,他就是完全的投入、忘我,不想画了就出去玩儿,完全的自主、完全的自信、完全的自然,用皇帝那样的心态面对世界。

在孩子们讨论的时候,张容也积极地参与其中,有一天李跃儿突然发现张容用的是普通话,而且十分标准。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有时几周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他一次。有时李跃儿差不多快要忘了他时,一掉脸,咦,他怎么在孩子中间坐着?

李跃儿认为,张容因为能够不受限制地在野地里疯跑疯玩,心理成长机制没有遭到干预和破坏,个人潜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这就像开发了一块非常肥沃的土地,只等有人来播种了,种上什么都能活,都能长得茂盛。

根据李跃儿的经验,她把家长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既懂教育,又有责任心,这种家长特别容易培养出成功的孩子;还有一种是既不懂教育又没有责任心,这种家庭里的孩子也有成功的可能;最可怕的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类家长,不懂教育却有责任心的,大量失败的孩子差不多都是由这类家长制造出来的。

张容呢,就是第二类家庭中的孩子的典型。在这个因为过分注重教育而封杀孩子潜能的年代里,张容反倒很幸运,成了一条漏网的鱼。

天使,还是上帝

李跃儿坚持认为,作为一位教育工作者,应该是天使而不是上帝,要与孩子平等地相处。一些成人总是在扮演伊甸园中上帝的角色。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就可以任意处罚;父母创造了孩子,就得惟我是从。父母对孩子拥有无上的权利,孩子的一切都被他们设计好了,而不管这样的设计是否正确。孩子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被迫接受。比如孩子在学校里因为考试成绩刚刚挨了一顿斥责,心里非常难受,进了家父母又是一场冰雹,把那个伤口撕得更大了。孩子是没有办法抗争的,只能默默忍受,忍受的后果就是创伤与扭曲。

世界上很难找到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但为什么许许多多的孩子心中满目创痍?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会找出一大堆理由,证明他之所以那样做全是为了孩子,然而他没有意识到,他的爱是上帝之爱而不是天使之爱。

天使之爱是不带占有欲的,它无边无际,但又平等智慧。它能够感悟童心的美好,而不那么急功近利。只有这样的爱才能真正地培养好孩子。家里要是弥漫这样的空气的话,这个家就成了孩子心灵的港湾。在以后的生活中,无论他多么艰难,受到的挫折多么大,他的心里也不会有孤独无助的感觉,因为只要他想起那个家,再大的难关也能挺过去。

李跃儿办了十几年美术班,她最想说的是,家长真的需要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了,查一查那颗心里到底缺了什么。不光为了孩子,也为了他们自己。因为成人也需要幸福地、有质量地活着。教育不光是孩子的问题,也是所有人的问题;教育,不是哪个部门的职责,而是每一个人都应该负起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