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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西林独幕剧的“突变”机制及运行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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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早年“业余”试笔就以《一只马蜂》、《压迫》、《瞎了一只眼》、《北京的空气》、《酒后》、《亲爱的丈夫》、《三块钱国币》等一系列风格独特的独幕剧蜚声现代剧坛,引发了现代剧坛的“丁西林热”,在独幕剧的方寸天地中,丁西林笔走龙蛇,从容挥毫,随意点染,以小见大,以少胜多,使戏剧流体在起承转合之中盘旋起伏,峰回路转,顺势而变,一气呵成,创建了一种独特的独幕剧运行的变转机制和运行轨迹。

一、起势蓄变。独幕剧容量小,时间短,特别强调使观众尽快入戏,“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轻柔的序曲缓缓升起,不经意地拨开观众情感的心弦,揭示矛盾冲突,制造戏剧悬念,激发审美期待,耐心等待心灵的碰撞与情感的冲击,所以“起势”就显得非常重要。“起势”一不能太慢,文火慢熬有伤趣味;二不能太快,急转直下则有伤戏韵,甚至会有虎头蛇尾之忧,丁西林自然深谙其中奥妙,所以他习惯从接近高潮处入戏,戏剧一开场就不紧不慢,蓄势饱满,蕴藏变化,戏味很足。《三块钱国币》堪称这种开场的经典范例。本剧开场呈现的是一场暴风骤雨式的冲突过后,云开雾散,冲突中的一方吴太太正在收拾晒干的东西,但显然怒气未消,吵架的余兴未尽,因此嘴里依然喋喋不休,不依不饶,寻机挑衅,而冲突的另一方大学生杨长雄已暂时收兵,坐在窗外的太阳底下看书,但面对吴太太的挑衅,已经逐渐失去耐心,正想反击,场上情势变得乌云密布,冲突一触即发,它正好选择在一个戏剧高潮已过而另一个高潮将起未起之时入戏,促使台下的观众刚要揣测前戏之时,又被新生的悬念和可能的变化所吸引而不禁兴味盎然。《压迫》的“起势”也别具特色,戏剧的开场是男客与女佣之间的谈话,看起来显得很平静,但在这平静的场面背后其实暗藏玄机:从男客与女佣的对话中,观众可以推断,以男客未带家眷的身份,房东太太必会断然拒绝租房给他,但戏剧一开场并未安排房东太太与男客直接照面,在男客到来之时,安排房东太太外出,丁西林似乎有意要化动为静,以静蓄动,先把剧势“藏”起来,营造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戏剧动韵。所以,当房东太太与男客正式照面时,矛盾一触即发,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房东太太因为说服不了固执的房客威胁要叫警察赶走房客,戏剧运行接下来怎么办?他们的矛盾怎么解决?戏剧悬念陡然而生,“起势”张力饱满。《瞎了一只眼》一开场就是妻子因为在给朋友的信中夸大了丈夫的伤情,促使朋友不由得急匆匆赶来探望,而不知所措,不得不求助于丈夫,他们将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就成为一个巧妙的戏剧悬念,推动戏剧情节的突变。与前三部戏稍有不同的是,《一只马蜂》的“起势”显得更加从容:大幕拉开,吉老太太与吉先生母子间正进行着漫不经心的谈话,从写信准备回老家谈到吉先生表兄的婚事再谈到余小姐,随着余小姐的正面出场,吉老太太、吉先生、余小姐三人之间围绕着婚姻与爱情的观念博弈和情感碰撞开始全面展开,吉先生与余小姐内心互相倾慕,而吉老太太不明就里,乱点鸳鸯谱,执意要把余小姐介绍给自己的侄儿,并由此引发了三人之间微妙的冲突,丁西林没有把这些冲突外化,而是步步蓄势,把冲突内隐于人物的心理波澜,从而形成了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涌动的戏剧动韵。其余如《亲爱的丈夫》开场原先生与仆人的谈话暗示的戏剧玄机,《酒后》中的夫妻对谈所揭示的心理冲突都具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戏剧动韵。

二、顺势巧变。戏剧是一种时空艺术,在时空的绵延中展开情节。就独幕剧而言,戏剧舞台空间往往相对固定,情节的运动更多地依附于单一的时间之维,因而其运动路线最忌平直。因此,在戏剧时间的约束之下,丁西林的独幕剧创作习惯在“起势”渐进的铺垫蓄势之后,着意营造冲突的临界点,顺势而变。其巧妙之处在于时机很巧,在观众心中充满悬疑,急于寻找答案,并且往往是矛盾冲突急转直下,戏剧运行看起来处于山穷水尽的绝境之时,借机突变,使戏剧情势陡转,境界打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以情势的突变来延宕情节,剑走偏锋,险处求生。剧作《压迫》里房东太太与房客围绕着租房问题一开始就针锋相对,房东太太因为房客没有家眷而拒绝租房给他,而房客因为自己已交押金而拒绝退房,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房东太太因为说服不了固执的房客威胁要叫警察赶走房客,情节在快速运行中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凭依,冲突尚未完全展开就已经结束,这本是独幕剧创作之大忌,但丁西林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善走险棋,不经意间能于山穷水尽处使戏剧情节的展开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在《压迫》中女客的突然出现就是这样一招“险棋”,一棋活而全盘活,它使急转直下的情节运动获得足够的缓冲力量,同时也拓展了情节展开的空间,颇具“高峡出平湖”之妙境。戏剧运行主线暂时隔断,副线浮显,情节得以继续运行。《酒后》的妻子因为同情异性朋友的感情遭遇而心生怜惜,丈夫看起来似乎因为妻子关爱朋友而心生醋意,戏剧“起势”氤氲着一种淡淡的情味,夫妻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尖锐的冲突,相反言语机锋之间颇多情意,情节似乎难有波折,但一味淡下去会造成戏剧“场性”丧失,丁西林笔舞太极,借助前面的情势张力,临机变招,妻子突然提出要亲吻睡在沙发上的朋友,使丈夫措手不及,戏剧情势波澜骤起,悬念再生,妻子真的会吻朋友吗?丈夫将如何应对?戏剧情势由此延伸出新的动韵。在《三块钱国币》中,杨长雄终于经不住吴太太的一再挑衅而奋起反击,吴太太乘机接招,毫不相让,杨长雄借助自己的论辩优势,迫使吴太太在自己预设前提的逻辑圈套中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步步退守,戏剧冲突告一段落,戏剧运行失去了助推力,但警察与李嫂的适时出现使得戏剧情势突变,吴太太反守为攻,杨长雄当仁不让,争辩硝烟再起;《瞎了一只眼》中的妻子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突然灵犀一点,要求丈夫装病,配合她演戏瞒过朋友,旧的悬念刚解,新的悬念又生,丈夫将如何应对?朋友会有什么反应?戏剧情势得以延伸;《北京的空气》中的主客两人在交谈过程中突然发现仆人偷走了主人的香烟,而主人却不忍揭破,戏剧情势顿起波澜,主人将如何解除尴尬?戏剧在悬念中延宕。这些戏剧“突变”属于戏剧流体运行中“小变”或“前变”,既促使了情节的进展,同时又导致了情节的延宕,既避免了戏剧运行的平直,又为以后高潮的出现铺垫了剧势,体现了“突变”本身的辨证机制

三、聚势突变。独幕剧向来被人称为“高潮的艺术”,在剧情紧凑,人物较少,时间紧促,地点单一的舞台限制中,强调集中描写情节突变,高潮往往被视作剧作成功与否的关键所在。丁西林是一个对戏剧高潮十分敏感的剧作家,面对即将到来的高潮,他并没有轻易地把冲突推向绝境,而是有层次地将冲突逼向难分难解,在不经意的铺垫与照应间突然运笔千均,使剧情乾坤斗转,情势往往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就是指行动按照我们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面。”(亚里士多德《诗学》P34,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高潮在高密度的冲突情境中骤然爆发。《三块钱国币》的高潮集中体现了这种自然奇袭的舞台效果。为了使戏剧冲突密度增高,高潮爆发力增强。丁西林故意延缓了杨长雄与吴太太的冲突进程,利用旁观者成众的调解和吴太太、警察等人的出场暂时形成了某种隔断,堵住了戏剧流体的高速运行,促使中途受阻的戏剧流体借此潜在地增强了“蓄势”的力度,引而不发,以退为进,当舌战的导火线再一次被点燃,爆发的力度也就非同小可。吴太太死死抓住杨长雄一时的失态,反守为攻,步步进逼,而杨长雄则因为一时理屈,不得不反攻为守,一忍再忍。“三逼”“三忍”,节奏鲜明,动静相和,虚实相生,冲突孕育到极限骤然爆发,杨长雄突然“双手将花瓶拼命地往地上一掷”高潮如约而至,产生了强烈的舞台效应。与《三块钱国币》稍有不同的是,《一只马蜂》的高潮更多地借助于人物心理的婉转变奏暗暗聚势,丁西林显然有意绕开观众的审美期待,试图在不期然中引发戏剧高潮,于平淡之中,取意外之变。从侧面入手,把吉先生与余小姐之间激烈的爱情表白处理成一场“有趣的谈判”,一场云遮雾罩,含蓄婉曲的心理博弈,他们从人的衣着考究谈到社会的不自然,从道德到婚姻,话题似乎都与爱情本身无涉,离题万里且略显琐碎,但细细品味发现它们不见“情”字却处处着“情”,吉先生终于经不住情感的推动,突然情不自禁地拥抱余小姐,而余小姐因猝不及防而失声叫喊引来不知底细的吉老太太的质询,迫使情节迅速推向高潮,大出观众的意料之外,并留下了巨大的悬念,这对恋人将如何圆场?丁西林借助这种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突转”技巧来凸显高潮的爆发力,促使观众强烈地体验到两个情到极处的年轻恋人的真诚与矛盾,在笑声中启悟人生。相对于《一只马蜂》而言,《压迫》的高潮虽没有那种“飞流直下”的奇崛之感,但亦显波澜起伏,曲折多姿,扣人心弦。围绕着男房客与女房客之间的关系变化,丁西林通过层层展开,步步奇袭的方式催动高潮的爆发。男客与女客之间在礼貌性的交谈中由陌生到初步了解,由误会到互相同情,当女客转而主动要求假扮男客的女眷,并在房东带着警察到来的时候急中生智与男客合演一段巧妙的双簧时,戏剧情势陡转,房客一方由被动变为主动,由逆境转入顺境,而房东与警察则显得自讨没趣,无所适从,令人发笑,戏剧流体由此自然地推向高潮。《酒后》中的妻子突然提出要亲吻家中的朋友,可当丈夫同意她的要求时,她却步步犹豫,丈夫抓住她的弱点,步步进逼,迫使情势突变,妻子由主动转为被动,最终放弃了大胆的要求,而丈夫则由被动转为主动,当朋友醒来后还借此戏弄妻子,“突变”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的戏剧情味。《北京的空气》中可怜的主人在朋友的催促下,突然跑到仆人房中把烟反偷回来,反主为仆,却改变了自己的被动地位,又满足了朋友的要求,实现了双赢的结局,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令人回味。相似的“突变”情境也发生在《瞎了一只眼》中,被迫装病的丈夫灵机一变,顺水推舟,借势再转,干脆承认了自己装病以骗取妻子的照顾,既帮妻子解了围又可以摆脱装病带来的麻烦,实现了双赢的结局。这种聚势突变的结构布局浓缩了戏剧冲突的演进线路,呈示了丁西林戏剧结构布局的细致用心。

四、化势再变。聚势突变产生的聚合效应产生了强烈的剧场冲击波,如急弛的列车高速前行,如果任其驰骋,势必对整体的戏剧舞台效应造成破坏。于是聪明的作者会选择恰当的方法化解这股冲势。面对这种情况,丁西林或者选择“在最强烈的高潮时突然以千钧之力一下收住,刹时万籁俱寂,令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如梦初醒”;(参见孙庆升《丁西林研究资料》,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版。)《酒后》、《北京的空气》等剧作就是如此。但有时候高潮冲击力过于强烈,强制收束可能伤及剧势,面对这种情况,丁西林往往选择减速,变转方向,四两拨千斤, “变”中求胜,侧笔留味,使高潮突变带来的冲势 “在一个曲幽之处悄然隐去,使人神思幽远,余味无穷。”(《李健吾戏剧评论选》,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三块钱国币》中杨长雄一怒之下打碎了吴太太仅剩的另一只花瓶,事出突然,无疑将使场上的人们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场上气氛在倏忽一逝的凝固之后,倒是吴太太率先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质问杨长雄:“你这怎么说?”新的更大的冲突一触即发,如果刻意引爆冲突,戏剧将很难收住,尾大不掉,丁西林选择及时刹车,变转路线,化解冲势,只见舞台上的杨长雄面对吴太太的质问,忽然灵犀一点,计上心头,面色从容地给吴太太送上“三块钱国币”,乘机“将”了吴太太一军,而吴太太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只能鼓着眼睛瞪着对方,旁观者成众观摩情势,一句“和棋”使戏剧完美收幕。一路短、平、快,简洁流畅,一气呵成。相对于《三块钱国币》而言,《一只马蜂》的结尾变转更显含蓄蕴藉,余音袅袅。吉先生突然的拥抱让余小姐惊慌失措,不由得失声大喊,引得吉老太太惊问:“什么事?什么事?”,余小姐不禁羞得以手掩面,眼看两人的情感秘密就要被揭破,覆势难收,丁西林却一反常规,剑走偏锋,打破观众的审美期待,遵循舞台人物本身的性格逻辑,于平淡中见奇崛,观众预想中的闹剧并没有出现,舞台上只见吉先生平静地走到余小姐的面前,将其手取下,视其面问:“什么地方?刺了你没有?”,余小姐心有灵犀,顺水推舟,赶忙巧妙圆场:“喔,一只马蜂!”并以目谢吉,戏剧平静收幕。一个即将抖开的“包袱”不经意间又被悄悄系起,给观众留下了多少悬念,多少回味!《压迫》的结尾之变同样简洁含蓄,快中求慢,化冲势于无形,但更加强调侧笔留味,让最后一笔突然完全离开中心事件,响起弦外之音:男女房客合演双簧诱使房东中计,骗过了房东叫来的巡警,当他们两个单独在场时,观众本以为接下来他们该为此而欢呼胜利了。但丁西林突然宕开一笔,让男客关上门,忽然转过头来问女客:“啊,你姓什么?”。而女客猝不及防,仓忙间无从回答,只得支支吾吾:“我――啊我――。”,幕落,收束得非常干净利落,自然质朴又淡雅有韵,让观众遐想无穷,戏有尽而音不止。类似的变转发生于《亲爱的丈夫》的结尾中,丈夫终于发现妻子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外逃戏子,将要被抓走,不禁暴跳如雷,但戏剧利用暗场转换的技巧化解了高潮突变的冲势,结尾再“变”化势,戏剧在“夫妻”话别的抒情场面中悄然谢幕,余韵悠长。

著名戏剧评论家李健吾曾评价丁西林“骨子里富有祖国的诗的传统”,强调其独幕剧“语言和意境清楚而又含蓄。”,( 《李健吾戏剧评论选》,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其戏剧流体的运行节奏俨然是一首音韵婉转的诗歌,起承转合,一变再变,波澜起伏,余韵悠远。

(作者单位:东华理工学院文法与艺术学院,此文系江西省社会科学规划学科共建项目“百年话剧艺术形态的创制与变迁”的阶段成果,编号为05WX0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