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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工程师的冻肉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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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口,是将生猪宰杀后去头去内脏再砍成两半送进冻库的猪肉。

边口与中国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尤其不产生猪的地方,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来自四川等省份的边口和由边口加工而成的分割肉。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餐桌上这些美味佳肴的背后,曾经有过一场又一场惨烈异常的贸易厮杀。四川自贡市的建筑工程师林一雄,含辛茹苦诚实经营,最终在这场厮杀中扮演的角色却是鱼肉而非刀俎。

一、闯进“成批生产百万富翁的行业”

1993年至1994年间,全国生猪屠宰、加工、销售市场全面放开,从此,几十年来由国有食品公司和国有肉联厂一统天下的局面被彻底打破。长期窥视着这块“肥肉”的个体、私营屠宰场和专业户们乘势而起,以灵活多样的手法和相对低廉的价格,迅猛切割着国有肉食品企业的市场份额和利润。恰在此时,物价飞涨,肉价飙升,全国生猪基地四川省,鲜肉零售价已涨至每吨11000元―12000元;而经过分割后深加工的鲜冻猪肉,竟涨到每吨14000元―15000元!

冻分割肉的需求地区西北、华北、东北、中原、江浙、湖广,甚至云南的客商,大批携现金支票甚至是现金,涌入四川进货。一夜间,四川冻分割肉市场风起云涌,火爆异常,原本穷得叮当响的屠户们瞬间喜笑颜开。一两年内,少则几十万,多则数百万的暴富者迅速崛起,他们衣着油污,言语粗俗,兜里却塞满成卷大钞。当时,四川各生猪产地的大街小巷开始流行一个说法:这是个“成批制造百万富翁的行业”。

自贡市郊区农民苏成本就是其中之一。

而林一雄就是在此时闯进这一行业的。原本他在某建筑公司任土建工程师,无事可做,正在“等待机遇”。恰巧就碰到了老友苏成本。他曾经对苏成本倾囊相助,救了苏的生意。

“林大哥,千万别那些烂工程了。来搞分割肉吧,包你稳赚!”苏成本致富不忘恩人,迫不及待地邀约他转行,“这行业最简单,到农村去收边口,弄回来加工成分割肉,送进冻库就成。何况小弟我还得还你的情啊,销售渠道都包在我身上了!”苏成本极力撺掇。

林一雄心动了。但工程师的细致和严谨仍使他不敢轻易答应,他思前想后花了一个多月仔细考察了这一新兴行业:果不其然,猪肉原来是“金矿”;何况,此时肉价比1994年高峰期下降了30%左右。犹如股票套底,正是炒底大好时机。

失掉机会比失掉什么都可怕,还有什么可犹豫呢?

二、边口大战

时值1995年初夏,冻肉市场价格也像阴晴不定的雨季起起伏伏。林一雄的厂已上马,自己成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他深入郊县农村市场,一边收边口,一边以科技工程师的严谨不但弄清了从疫检、屠宰、分割、包装、速冻的全套工艺流程,更弄清了如何用商人的斤斤计较去看行情,讲价格。

然而事情却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5月份一过,行情暴涨,一星期内边口从每吨7000元涨至7400元。按说夏天是猪肉供销淡季,价格理应下跌,却出现异常反弹。初入行的林一雄莫名其妙。他找到苏成本:“这怎么回事?”

苏成本不以为意:“这一行就这么回事,等你我耐着性子将它弄明白,别人早已赚肥了!”

林一雄一头雾水。

为了收到便宜边口,林一雄带着工人驾着一辆东风车,在四川盆地腹地乡镇间的泥土路上夜以继日来回狂奔……

几天后,分割肉销售价没见涨,边口收购价却已飙升到8200元一吨。林一雄心惊胆战,捏着钱下不得手。他又找到苏成本。“怕啥子,水涨船高。去前年比这还凶,我们不一样过来了。涨价是好事,你今天收8200元一吨,如果明天8400元一吨,你不是平白无故省了200元成本?一天收上5吨,不就等于白赚了1000元?”

有这么计算盈利的吗?林一雄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迷惑。

“风险太大了,一定有人操纵。”他直想骂娘,可骂完了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那些看不见的险恶,林一雄感到自己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他想到了股票,股市一天暴跌100多点又暴涨100多点的滋味他记忆犹新。他相信,日前边口价就和股市相似,暴涨必暴跌。终于,他决定按兵不动。

提心吊胆而又孤独寂寞的一星期过去了,边口价非但没跌,反而中邪似地窜到8400元!几乎不可能有利润了,可大小厂家们仍在疯狂抢购。林一雄无处求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新行情在一波强过一波地动摇自己的信念,他渐渐糊涂了,迷失了自己:正如苏成本他们都是在涨价风中长大的,如果再不开工,自己会不会在这暴利行业中失去一次暴富机会?他又作了一次计算:不开工的话,自己平均每天损失1000元,长此以往,不堪重负。消极观望总不是办法啊;而看大户们,左手进右手出,不也干得热火朝天?面对别人的疯狂,六神无主的林一雄迅速被传染,最后,也跟着疯狂起来:收!

一星期内,林一雄以8200元―8400元的价格吃进数十吨;出人意料的是,一星期后,价格悄然跌至7200元,市场瞬间恢复了正常。

一夜间,所有人都傻了眼。林一雄一阵苦笑:“原本都在预料之中啊……”

事后才知,这场疯狂的血腥风波,原来是市里两家大户为了完成各自一笔800吨的合同而展开的边口收购大战;不日又有传言,这是两家大户摸准中小业户心理,联手抬价,意欲拖垮各竞争对手,垄断市场。

三、在“冻肉圈”中崛起

林一雄凭着建筑工程师的职业敏感和小心谨慎,刚躲过了这来自企业外部的一劫。不料企业内部却出了问题:连续发出去的三批货都被退了回来,其中一批是苏成本退的。苏老大不快:“耽误了时间就没得赚了!”

在苏成本的帮助下,林一雄迅速找出质量问题并设计出改进方法。针对变质,他弄清了是冻库急冻间漏气,不能保持零下24℃的恒温所致,改进措施是重新密封冻库;冻不过心的问题,查清原因是库容超标,而且冻盘必须放置均匀,不可多多益善,改进措施是计算出均值量并严格工艺纪律;针对卫生指标不合格,他决定必须首先把好质量关,御病死猪肉于库门之外,并重金聘请了肉联厂退休质检师洪师傅,凭他那40年炼就的火眼金睛,任何劣质产品都休想蒙混过关。

半年间,林一雄夜以继日宵衣旰食。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严格的工艺质量要求渐渐口碑相传,林一雄在鱼龙混杂的“冻肉圈”内渐渐有了名声。于是不少批发商开始主动向他进货,他的脸就像告别了雨季的天空,日渐晴朗起来。

成都远东食品有限公司就是在这时候携款上门的。

10月份的一个上午,一辆白色2000型桑塔纳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开进了厂门。车上下来的是圈内大名鼎鼎的大老板张远东――特地慕名前来考察合作。

得到冻肉圈顶级人物垂青,不啻“财神”降临。林一雄忍住内心的喜悦,陪张远东一行考察了加工车间、冷冻车间,尤其随机抽查了白条肉、肋排、大排、精肉、碎肉、内脏等各个不同品种规格的分割肉后,张远东开口了:“林厂长,如果你愿意,你的产品我公司愿意包销。”“这个……”林一雄在脑子里飞快地拨着算盘,他想到了与自己患难相交生死与共的苏成本,恐怕现在不得不委屈一下他了,但是得将苏成本作为加重自己分量的一只砝码。于是他说:“困难时帮助过我的客户,总不好抛弃吧。”他打算先同对方玩他两三天的迷藏。

“哈哈哈,”张远东豪爽地笑起来,“听说林厂长知识分子出身,果真重情义,好!我也不强人所难,咱还是随行就市吧。不过,”张远东搂了下林一雄的肩膀,“我今天可是诚心结交你这个朋友啊――”

他打开皮包,摸出一张现金汇票,“啪”地拍在林一雄面前:老天,整整50万元!

“老林”,不知不觉间,张远东对有点迷糊的林一雄改了称呼,“我先订两个加长,24吨,剩下的钱你留着组织货源,什么时候好了,给我发过来。”

事后,林一雄自嘲:还想玩儿别人,没料却被别人的钞票轻易镇住了,真没出息。生意场上的最佳也不过是现款现货,这年头,还真没见过先款后货的。到银行解了汇,签了合同,目送白色桑塔纳押着两辆满载的加长东风车在盛夏的阳光下绝尘而去,剩下的26万元却是千真万确地躺在自己账户上了!

一贯谨慎的林一雄一星期后亲自押货到成都,目睹张远东的千吨大冻库、豪华办公室和川流不息的客户,林一雄彻底放心了。

四、“谁叫你这么蠢,产品又那样好”

加急电报是凌晨三点被送到林一雄床头的。

电报没读完,林一雄已被惊得睡意全无,瞬间的极度恐慌和着冬夜凛冽的寒气,使他连打几个哆嗦。

这是太原一家大型食品超市来的电报,称他们厂的产品出了严重质量问题,已经被有关部门查封并引起媒体关注,请速派人赴太原妥善处理云云。林一雄深知一旦被曝光,后果就严重了。

他立即同陆续赶来的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商议对策,发现此事有太多蹊跷:

一、生产严格按工艺要求进行,不可能出现大面积质量事故;

二、目前正值隆冬,太原地区已冰天雪地,即使运输环节的冷藏出了问题,也不会变质;

三、这批货由远东公司经销。按常规,他们只能先通知张远东,再由张远东通知我们。为何太原一反常规直接通知了工厂?

林一雄渐渐清醒过来,心里有了底。但他突然忆起与远东公司的销售合同中有一条补充协议对自己极为不利:“双方取得信任后,需方万一资金紧张时,也可部分先货后款。”

他抬头问会计:“这一次同张远东是怎样结的账?”

“发了100吨,货款120万元。张远东称旺季到了资金紧张,按协议先付了60万,还欠60万。你是同意了的。”

林一雄觉得一阵心慌,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急忙操起电话找张远东,张远东在电话那头惊诧不已:“那你赶快到成都来,我等你。”

林一雄心急火燎飞奔至成都,却未见人,一问,才知因太原急电,张远东已连夜飞过去了,叫林一雄赶快飞过去。可当林一雄飞到太原时,张远东又因出口俄罗斯有重大变故,去了哈尔滨。

林一雄身陷太原动弹不得。零售商听说厂方来人,一拥而上大吵大闹。吵闹事小,林一雄太原之行另有目的:验货。好不容易费尽周折上下打点,林一雄才悄悄进了冻库。

1995年12月的一个深夜,林一雄独自打着手电筒在阴森恐怖寒冷得像地狱般的冻库里,浑身哆嗦着爬上爬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包装、标签都是自己的,出厂日期、保质储存期都明白无误,可那里面的肉却全部呲牙咧嘴变形变质,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再细细查下去,发现自己的包装里居然混有并非自己生产的碎精烂肉时,林一雄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产品全被张远东这畜生掉了包。因为这次供给张远东的货全是最整块的边口,而不是分割肉!

愤怒的林一雄趁着黑夜,做贼似地逃出太原,只身奔回成都准备再到远东的冻库查看时,却将张远东逮了个正着――原来这家伙没去太原也没去哈尔滨,整个儿一场骗局!

面对怒火中烧的林一雄,张远东没了往日的豪爽和温柔,他冷森森地反问:“你说我掉包?拿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不需要证据。我们的合同规定是成都交货验收,只要交到成都时没问题,你就得付清全款。”

张远东接下来的回答让林一雄暴跳如雷。张声称远东公司抽检的是样品,而不是全检,林一雄指使工人将逾期废品次品在装货时混杂上了车云云。

气急败坏的林一雄大叫要去法院告状,张远东却笑了起来:“我就是掉了你的包又怎样?你拿不出证据就是诬告,我还要告你诽谤呢!哼,咱人证物证俱在,司法管辖权也在太原,你怎么打得赢我!”

“你这是蓄谋已久!”

“是又怎样?谁叫你这么蠢,产品又那样好。我不小心进了Y货,不拿你这样的傻子垫背,我找谁去?哼哼,告诉你书呆子,这道上的人全都这样,我不整你,你就要整我!”

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林一雄背心直冒冷气,他有股拼命的冲动,但他心里更明白的是:一年来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五、封喉一剑

林一雄心灰意冷再也干不下去了,这位建筑工程师的冻肉生涯行将结束,但结局更加惨不忍睹。

他辞退了全部工人,退了租来的冻库和车间,将余下的数十吨分割肉寄冻在苏成本处。见到苏成本,林一雄一脸悔恨,苏成本却表现出异常的豁达:“唉,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就像当初我被你抛弃,那么悲惨,不也挺过来了。咱们还是患难之交啊。”于是两人讲好,林一雄联系到下家将肉随时拉走,期间电费由林一雄支付。

看着这位善良的好兄弟,林一雄悲喜交加,涕泗横流。

一星期后,林一雄带着下家提货来了。苏成本笑了笑:“货我已经卖了。”林一雄死盯着苏成本,愣了好一阵,说:“好啊,把钱给我吧。”

“我还债了。”苏成本脸色一变,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这是你的报应!”

林一雄忍无可忍,终于了苏成本。但胜诉之后得不到执行同败诉又有什么区别呢?

直到1999年,张远东才按50%的半价付了款。这时,建筑工程师林一雄对当年的冻肉生意已经麻木了。他最终洗手上岸时,60万元的本钱仅剩20余万元。

但林一雄依然用他那工程师的固执和严谨为自己的冻肉生涯理出了一个头绪:

一、这是个资金密集型行业,自己本钱太小,难走产销直通之路,不得不借助经销商,但这些人却是靠不住的;

二、该行业从业人员文化素质、法律意识和道德水平低下,自己与他们在人格、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经营理念方面格格不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三、1993年―1994年暴利期已过,行业态势呈强弩之末,盈利率直线下降。行业里人人有钱赚时尚可称兄道弟,相互合作,没钱赚时,人们都吃他人以自保。此时入市,无异于羊入虎口;

四、其实,当时之所以有暴利,非产品空白而是因体制调整导致暂时市场空白。最多一两年就会从流通体制和市场供给两方面得以有效填补。联想到近几年猪肉已不再是肉食品主体,家禽、水产业的兴起和过剩,以及持续下滑的物价,过剩的商品以及早已亏损得一塌糊涂的苏成本,林一雄甚至开始暗自庆幸自己及早洗手上岸,避免了血本无归,又可以安安心心搞自己的工程设计了。

技术人员这类的知识分子似乎都有这个毛病,既理性又脆弱,还善于自我批评;同时,是那样地容易被利用,被击败。  (编辑 白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