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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洒下的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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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娘娘去世了。

娘娘是我们家的保姆,南方人把父亲这边的姐妹唤作“娘娘”(一声)。她是爸爸的远房亲戚,和爸爸平辈,我们就叫她“娘娘”。她出生世家,养的一身好规矩,头发纹丝不乱,发髻边插一朵茉莉或者白兰花,湖蓝色斜襟的衣服滚着细细的玉色牙边,腋下一条手绢,说不出的高贵清爽。她是不言而威的,对我们的言行坐食均有细则的要求,谁吃饭不端住饭碗,她的筷子就在谁的饭碗边敲得当当作响。家里的四个孩子,在外面折腾的齐天大圣一样,回家只要一站到娘娘面前,个个垂手顺眉,站得笔直。

娘娘在我们家是说一不二的,她操办家里大小事,哪个孩子在外面闯了祸,或者被老师告了状,娘娘都是毫不客气,从屋角的米缸后面抽出一根细竹条,在手心里“现炒肉丝”。有时候还搞连坐,弟弟偷偷去游泳,凉鞋被水冲走了,那就别指望弟弟一个人吃“独食”,我也得作陪。因为游泳是被娘娘明令禁止的,她搞株连,理由是不容置辩的:弟弟小,不懂事,你这哥哥怎么不看着?

娘娘要惩罚我们,爸妈也拦不住,比如游泳,爸爸觉得学一点也是好的,紧急关头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但是娘娘说:“好端端日子过着,哪有多少紧急关头?平时淹死的人,都是因为学会了那一点。”

所以至今我家兄弟全是旱鸭子。

娘娘整个身心全都放在我们家。当年,爸爸妈妈被误当成单位的帮派头子受到隔离审查,我们走在路上都被人戳脊梁。那段时间,娘娘对我们特别和蔼,每到晚饭后还给我们穿得齐齐整整牵出去散步,娘娘给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好像我们家啥事没有,悠闲得很。那时候很多商品凭票供应,单位一些人趁爸妈不在岗位,就不给发豆腐票肉票之类,都是娘娘去单位要来的。

妈妈退休,我们都工作了,娘娘说要回老家,其实老家,她也没亲人了,爸妈想留她养老。可是她说老家的房子被居委会用来做了多年社区剧社,她回去可以每天看戏,不会孤单。

弟弟们结婚的时候,都把娘娘接来喝喜酒,很快又有了新一代,每次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看娘娘,娘娘都欢天喜地,她依然那么清爽高贵,只是身板没有以前挺直了。

而我的婚事,成了娘娘的心病,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几天一个电话,都是来叫我去相亲的,好像我是她种下卖不掉的菜。那天,我又接到娘娘电话,兴致勃勃说有某个女孩,怎么怎么的,我没等她说完,就说:“不去不去,坚决不去。”娘娘说:“阿春啊,你这怎么行呢?总不能跟大人过一辈子的。”我说:“就跟。”娘娘停了一下,叹口气:“可是娘娘就要死了。”

没想到这句话成为谶语,娘娘真的等不到我结婚,就去世了。

娘娘死于冠心病,大约那时候她已经觉得自己状况不好,而我们谁也不知道。

在娘娘的葬礼上,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正是娘娘想给我介绍的,我们的缘分,没有在娘娘生前结聚,但在娘娘的坟前开出了花。

大约,是娘娘在天堂为我们洒下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