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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纪念爷爷诞辰1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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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周一朋友突发奇想,告诉我相比1960年,我们距离2060年更接近。我一算还真是,仔细一想又未免有些心寒,一个年代的消逝竟然是如此之悄然无声,“大江东去”这个千年来妇孺皆知的比喻是这般贴切。

刚刚16岁的我,无论怎样努力也触摸不到那个年代的记忆,但我仍试图穿越历史想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20世纪中生代,那个初出茅庐在国际舞台上略显青涩的天朝,热火朝天而又隐患重重的国家内政,以及在东北吉林某个角落里忍受着饥饿的年少的父亲……

抬头望去,映入眼中的却是窗外的高楼林立气象繁华,顿觉那个时代和那个中国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是啊,为什么我会为那样一个与自己似乎无甚相干的时代的远去感到如此惆怅呢·1960不过是我历史课本里的一个章节,2060才是可能因为我的存在而有所不同的时代。但那种压抑感犹如北京上空的阴云一般久久不能散去,一直困恼着我。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还躺在床上呈盘蛇卷地状沉睡,我爸推门而入:“儿子,收拾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去青岛,今年是你爷爷诞辰100周年,整个家族都要聚一聚。”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后,拖出自己黑色的小行李箱,开始一股脑往里面装衣服。

一天后的夜晚,我随父亲走出机场,在青岛朦朦胧胧的浸透着潮湿的气息里被几个久违的亲戚接到。穿过一片漆黑的城市近郊区,我们直奔老姑家。

父亲曾经在青岛投资建了一座工厂,大伯、老姑、二姑及其家人等众家族成员从各地迁移过来,大家在一起工作生活。工厂的厂房和住宅区围成一个大大的院子,印象中那个大院甚是欢乐,一片菜地,菜地前有一整个篮球全场,球场旁边是一座养了数百鸽子的空中阁楼,院子里,还有一群一群猫狗鸡鸭跑来跑去。虽然路面上处处都有谜一般的粪便,但生活在那个院子里的感觉真是美妙,令孩提时代的我流连忘返。后来,随着工厂的没落,城市的扩张拆迁,那个院子也被一个现代化的高档住宅区所覆盖,再也寻不到从前的踪影。这次再回青岛,住的是老姑后来的新家,位于一个规划整齐的小区,门口有保安严守,这让习惯了过去的“老姑家”(车间、仓库、平房、办公楼围成的大院子)的我倍感古怪。眼前,这个瓷砖铺路的大园子,林立着几座不高不矮的居民楼,一片甚是鸡肋的绿化带,几个小喷泉,就像世纪城一样。看着这一切,我心里多了种说不出的感慨,只可意会。

上楼一开大门,满目尽是眼熟却久违的面孔,一个个乐呵呵的,把我刚才颇不助兴的感慨一扫而光。大娘、老姑、二姑、大双儿、二双儿、杨珂姐姐等一众我一眼就叫得出名的族人热热闹闹围坐在不算大的客厅里,粗略统计竟然有接近二十人,这么顺次一个个地打量一遍,我才发现其中有那么多人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晚饭早已经备好了,就等我们到达。一张圆桌上摆了十几盘各色东北菜,众人一一坐下谈笑就餐,我才懂得原来不仅在波特兰的昆因家,在中国我也可以拥有一个这样热闹的大家庭。那种莫名满足的归属感,让我吃得异常痛快。

饭后,我爸两三句话把我赶回老姑腾出来的三人卧室去做题,自己跟众亲一边叙旧一边熬夜打牌去了。

次日早上八点,我被老姑父摇醒,发现自己居然是这么多人里最后一个起床的,身为家族里即将扛起重担的年轻人竟是这般无纪律的生活态度,我深表自责,遂面带愧色走出来吃早饭。这两年吃惯了培根和鸡蛋,早就不屑于国内的豆浆油条。左看右看,大圆桌上似乎真没什么让人有食欲的东西,便一筷子随便挑来一张饼,没抱什么指望只求充饥地咬了一口。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醍醐灌顶一般的我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饼,这是二姑烙的饼。柔中带脆,脆中带韧,依然是那么经典的香,每一口都尝得出充盈于饼体、释放得恰到好处的面与油的美妙结合,相比很久以前我记忆中的味道没有丝毫变化。我目光凝滞,再次打量了一遍手中的惊世之作:一团略柔软的圆形白面,外层几个元宝黄的小油圈,这么简单,这么素淡,这么低调;这看似普通低调的烙饼,是厨艺高超的二姑用心用意为团聚的家人精心制作的,张张皆有笑看苍生的尊严,与饭店里为了商业目的偷工减料委曲求全的烙饼相比,俨然鹤立鸡群,高下自然立判。二姑的烙饼,尽管没有馅料,只是淳朴无华的白面饼,却已浑然是有灵魂的,记录着光阴的;即便是填充以山珍海味还镀了金边的贵族之饼,在我眼中,同二姑的烙饼相比也是黯然失色。因为在这每张金黄油亮的饼身上,都写满了这个家族的鸿鹄之志。这种小麻雀终生无法懂得的精神,绝非是几量杯精确测量出来的进口面粉可以传承下来的。

光这几张醒世神饼下肚,一天的精气神就有了。早餐后大部队近二十人乘坐一辆租来的中巴开往成龙山,给我那未曾谋面的爷爷奶奶上坟扫墓。

我去年前年倒也都来过,只是那两次最多只有六七个人,而这一次整个家族基本都到齐了,意义非凡。

没过多久,感觉车身一抖,猛地停下来,我抬头便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大山,在青岛罕见的酷暑下更显青葱。绿树间夹杂的,还是那密密麻麻的黑的白的墓碑,整整齐齐坐落有致铺满了面海的这一面山坡,大理石映射着强烈的阳光,仿佛是石碑下的灵魂被佛光普照。这么一看,倒也有一种悲伤的精致和华丽。

我们一众二十人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意思,一边说笑一边往山上慢慢走。日本归来的二双堂兄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尤为欢乐,撒起小短腿打仗一般往上面猛冲,引得众亲属心情大好,纵然骄阳如火,也是快活自在。这供人永世长眠的青山倒还真有细心人管理,今年上山的台阶都被重新整修了一遍,弄得我们一行差点没有找到我爷爷奶奶的长眠处;还好,我们最终还是顺利回到了这一家族先祖的墓碑之前,作为后代子孙前来祭奠。

狭窄的碑林小道里,族人们洒酒的洒酒,烧香的烧香,摄影的摄影,不知是哪个饭桶还给我爷爷奶奶特地留了两条前夜吃剩的酱鸡翅。一切前期仪式安排就绪之后,大伙儿便热热闹闹开始张罗男性后裔磕头叩拜。从辈分最大的开始,这一辈就我爸一个人,牛哄哄地磕了三下,然后轮到我和大双、二双等第二代上场,他们几个的实际年龄长我数十岁有余,我们磕头的数量应是我爸的两倍,六个,遂照做乎。到了第三代,磕头数量就得乘以四,十二个;这一代的须眉只有俩人:一个是以前在青岛大院天天带我玩、如今已经步入成年人行列许久的黄智函,另一个则是二双从日本带回来的七八岁连中文都不大会说的“小鬼子”。黄智函自然懂得规矩,二话不说双膝一跪就开始以头猛击大地,磕得地砖梆梆作响,几个围观的长者看他这般用力,都觉得自己脑门儿生疼,磕到数目后便立刻给他拉到一边去了。倒是这乳臭未干的小日本鬼子,嘻嘻哈哈也不知道该干啥,看见众目睽睽等着他,便也一下跪倒在地,装模做样照葫芦画瓢开始磕头。磕了两下,众人才觉不对劲,发现这小子跪倒在了别人的墓碑前,于是急忙给他推到我爷爷那里,而他自己却是一头雾水,只得露出两颗小门牙傻乎乎一笑,然后换个位置重新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