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玫瑰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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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菁菁后来成为一个花瓶。如果说命运是上帝在开玩笑，那么走相婀娜，小身躯在窄裙子里滚得溜圆的叶菁菁，或许是最大的玩笑之一。

只可惜年轻时长年累月的繁重工作，让叶菁菁的腰椎间盘突出。老人们都喜欢说小孩子没有腰，可是她的腰病就是那时留下的。

那时叶菁菁是一名女工。平底鞋，一身短打拥挤在厂房里，混合着各种体味。说起女工，会让人忽然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背景，可是叶菁菁所在的厂房，在一座繁华大都市的西边，一个还没有外迁的工业区里。仅仅一条街，就是两个时代。

厂子并不正规，应酬的活儿，先从女工里挑，不合适再招。这话是蒋三儿说的。于是，叶菁菁脱颖而出。她一口气喝光了两斤烧刀子，还能安稳地吃光眼前的饭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一次，叶菁菁和蒋三儿的接触是挤在去乐山的车上。尘土飞扬，远处一个牌坊，上面有四个烫金的宇，她念道，青城人家。

蒋三儿愣了，舅舅加工厂的小女工竟然认识小篆。这和漂不漂亮没有关系。于是，饭间不经意地问，才知道叶菁菁的爷爷喜欢写大宇，自小她就耳睹目染。莫名地，席间他替叶菁菁挡了酒，红红白白的各种酒。

再回车间，叶菁菁就被各路眼光砸得要死。那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人在该单纯的年龄一定要单纯得比白纸还白，后来的叶菁菁也这么教导她身边的年轻女子的。她甚至还补充道，没有为什么，这样日后的精彩才能鲜艳夺目。

可是当时年轻的叶菁菁为这些沉重的目光哭过，纠结过。但她没有因此瘦下来。天生好吃懒做的性格让叶菁菁大腿丰满，可是唯独，腰没变水桶，这很难得。一尺八是一个多么光荣的尺码，没人可以拒绝。所以他们喊她花瓶，她也没有反驳。书上说的花瓶，都是好词。你看人家陆小曼和唐瑛，就是。

老实说，认识了蒋三儿后，叶菁菁的境遇突然就好了。可能上帝也会偶尔看一眼人间，为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美丽女子，应该被男人、女人或者随便什么鬼神待见起来。叶菁菁先是被调到了办公室，拥有了一个黄得冒着油的樟木写字台。然后就是频繁地出席社交场合，穿一些修身的衣服，每一套都搭配长袜子和高跟鞋。这让她的腰很不舒服。可是到后来，她自己也迷恋起来，谁不想看起来像仙女一样呢。

出席场合之外的大把时间，叶菁菁都用来看书。这让蒋三儿感到惊讶。她甚至读贾平凹和毕飞宇。蒋三一直觉得，女人么，不过喜欢一些莺莺燕燕俗脂庸粉的杂志，或者怎么嫁入豪门的秘籍。当他瞥到了叶菁菁的书，忽然觉得自己在浪费叶菁菁，而且还没有半点的羞耻感。

就是从这些书开始，蒋三儿开始惦记叶菁菁。

后来在夜总会里点歌，陪唱的女孩唱道，大大方方，爱上爱的表象。他就格外惦记叶菁菁。

叶菁菁一直就是大大方方的，丝毫不掩饰她的天生丽质。

她从不节食，在酒桌上应酬完，还点上一份主食打包带走。从集体宿舍搬到二居室的单身宿舍以后，这个习惯她仍然保留。

还有蒋三儿的关照，她一直非常受用。哪怕被觊觎，她也乐意。这样就没有亏欠，一报还一报。这是爷爷说的。叶菁菁的父母就是这样被生活征服的。爸爸太混蛋了，1982年在她出生的那年，因为犯了事被枪毙了。妈妈太风情了，所以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家出走了。如果蒋三儿要她，她就大大方方地给他。叶菁菁想了无数次。

女人保持身姿绰约，去的地方也有限，健身会所、按摩中心和能欢爱的床。这是有钱的漂亮女人都会选择的选择。

可叶菁菁是个没钱的女人。这些地方她都跟男人去过，真美好啊。好到她在被一个胖女人搓澡的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涂满了牛奶和黄瓜，仿佛一冬天都可以这样滋润地过下去。那些男人也有动手动脚的摸她的手，她巧妙地找了回旋的借口，还不得罪人。心里却巴望着眼前的男人如果是蒋三儿，该多好。

叶菁菁醉了一次。这是迟早的事。

可是醒来以后，她就度过了青春期，成了正儿八经的女人。那个房产经理嘴边长了～颗媒婆痣，连痣上的毛都透露着征服的。没什么抱怨的，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只是一段时间内，叶菁菁甚至都不敢正眼看蒋三儿。

后来，那个房产经理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工作范围中。听说是蒋三儿的缘故。她心里就恨了。那晚的应酬分明是他安排的。女人恨起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灵魂会变得粗糙。

叶菁菁开始故意败坏起自己的名声，故意放浪地用三声调说话，故意在有钱男人的脸上黏送秋波。一瞬间，男人似乎成了邮票，稀有的，流通的，她一张都不放过。所有和叶菁菁好过的男人，都迷恋她的细腰，盈盈一握，美得很。

原来，男人心目中的秘密多半是细腰女子。可是秘密就是处女，一捅就破。

叶菁菁却没有赢来坏名声，人们反而称赞她的迷人和风韵。她不懂，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因为她够风情，甚至赛过了当年的母亲，便成了女神么?她知道这样的报复有些无厘头。但叶菁菁如意了。她因风情得到了蒋三儿。

没有酒精，异常清醒。在办公室。蒋三儿扯下了她的短裙子，狠狠地压在沙发上，疯狂地凿着叶菁菁的身体。

意犹未尽的叶菁菁有些得意地看着双眼发红的蒋三儿。她把蒋三儿的手挪到自己的腰间。

可蒋三儿说，腰有个屁用。腰细了会被我搂断的。

这霸道的情话让叶菁菁特别骄傲的身体突然成了零。可她就是欢喜。书上不是都说，男人先喜欢女人的身体，灵魂是稍后的事么。

这一次欢爱，像受洗一样。叶菁菁渴望变美好，从身体到灵魂。

东郊的别墅。有院子，像爷爷的老屋。叶菁菁又搬家了。

她把房子的墙刷成了绿色。蒋三儿说，装修随她意，反正卡里的钱花不完。电视剧蜗居算什么，叶菁菁看电视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比起海藻，她要美好太多。海藻最后的装修风格都要顺宋思明的心意。啧啧，戏终归是戏。

蒋三儿就从来不喊她宝贝，不喊她妖精，只喊叶菁菁妖怪。住在绿房子里的除了怪物还有什么呢。

叶菁菁搂着蒋三儿坚硬的身体问，妖怪会老么?

蒋三儿严肃地说，当然不了。你见过赵雅芝老么?见过张曼玉老么?所以妖怪是不会老的。

叶菁菁心里没有苦笑。她看见过她们脖子上的小细纹。她也研究过拉皮，越拉皮肤越脆薄，直到像个女鬼一样狰狞。她很明确地说，不，我会老的，像你的妈妈和姐姐一样老去。

你老了我也爱。

情话从来都不讲道理。就这样不会老，是爱情升华的美好梦境。落地玻璃，窗明几净，还有盛开的蓝玫瑰。任何人的脸上都不会带着好人贴或者坏人贴。这是蒋三儿离开她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叶菁菁预料过这一天的到来。她以为会是在人老珠黄的那天。可是小细纹还没有爬上她的脸，那个喊她妖怪的男人就抽身离开了这座城市。

只是绿房子没有办过户，显然是租来的。这一次落魄，令叶菁菁脱离了愤怒和怨怼。她已经过不了廉价的日子了，腰病开始频频犯起。

八年。她没有子女，没有婚姻，只是用额头碰触了爱情。女人往往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她还没有老。

不久后，叶菁菁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上多了一笔拖着“零”的钱，或许，这说明蒋三儿还是有良心的。

女人的传奇人生大多是残缺修来的。

依靠着积累的人脉，四年时间，叶菁菁建立了庞大的经济后盾，成了国内橡胶行业里的传奇女子。百度上关于她的链接有十几页。听说央视的财经频道，也要为她做一期人物专访。

至于她的资产，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听圈里人说，千万的豪宅叶菁菁可以眉头都不皱地出手买给自己，几座跨国加工厂生产原料是国内垄断的国际稀有的原料。而她的夫，则更为传奇。一年去一次南极。一次南极旅行三四个月。费用不下几百万。

早就想到离婚，只是叶菁菁已经不允许自己是单身身份。归纳上一次落魄的原因，竟然是发福，而不是轻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现在就连骗她钱财的男人都为叶菁菁感到悲哀，但还是搂着她，喊宝贝。

钱如果真的只是数字，那么拥有很多数字的人，是不在乎欺骗的。

叶菁菁后来在游泳池里回忆她的人生，最不美好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一个劳改犯，还是在她真正成为了贵妇以后。那个人长得像极了蒋三儿。

她给他一座工厂管理，可他连一个形同虚设的职位也做不好。她给他一座房子，打开门却见到他和别的女人拥吻。她要离开他了，他却摆出一副怨妇的样子，哭天喊地。于是，塞给他一把卡。只有喝醉的时候，叶菁菁才找他。

就是这个房子里的游泳池成了叶菁菁的归宿。案发的时候，她的夫在南极旅行。

总归是要免责的。男人一脸无辜地说，叶菁菁是喝醉了滑倒的。他并不在她的身边，有两个年轻漂亮的保姆可以作证。水池底下的绿苔是小时工的疏忽。

鉴定结束。所有人都愣住了。叶菁菁是自杀。安眠药溶在酒里，就像花死在瓶里，没有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