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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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喝嘉士伯，有人喝威士忌。

一场客厅式音乐会刚过去，有人喜欢布鲁斯也喜欢马头琴，就喝泥土封陶罐的绍兴黄酒。我们就在露台上讨论民谣和这泥土味道的关系。

我就和她说，有的音乐人好钟意那种“土”味。四十岁以上的香港人，很多都有中国情结。他们拉二胡“洪湖水”，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香港，这叫做“文艺歌曲”。

我就和她说，我也喜欢民谣，民谣是乡愁。其实在今天，在这时代演奏民谣，都是乡愁，nostagial。这里面有无限创造的空间，但也可能流于伤感，sentimental——一个玩摇滚和迷幻的人说，他是反sentimental，反情歌，他喝了不知什么酒，也许是那种酸而有谷味的爆谷酒。爆米花，这里叫爆谷。就是爆米花酒。不知为什么，喝一口就上头。他于是醉了，但醉得头脑清醒。

继续说民谣。我就和她说，若流于伤感，带来沉溺，那么是一种口味的单一——想想那些年纪五十、只听乡村音乐的人就会知道，和他们类似，单纯的民谣迷也是有一种奇怪的统一气质的。而生活已经很单一，我们需要在幻想中拓阔，即使那是不可能的。不，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不过话说回来，nostalgia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们确定自己“能够”存在于此时此地。民谣，这可以归结为一个“时间”范畴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仍然很喜欢民谣，因为它若在好状态下，经得起最强烈的创造……

唱民谣的人其实在唱九十年代的情歌，他已醉在欢乐里。

而我们的谈话还在继续，我就和她说，顺带说一句，很多香港的问题都出在他们不能离开“香港”看问题，而事实上，人类从来都需要——离开地球看问题。

离开地球，是怎样的？最近在听Air给1902年默片《月球之旅》的配乐。七大行星。由七大行星同时俯瞰地球，他们的音乐就是了。

酒不够了，嘉士伯没劲道呢，于是掀开后面木架上的布帘，露出一排白兰地，拿了最旧的半支，嗅了嗅，微酸而浓烈。于是用嘉士伯铁皮罐喝白兰地。有人路过，诓他喝，未果。

转进屋，有人高高大大的，颓然在沙发上捉着一只小玻璃杯，颓然伸过杯子说：啊那谁谁，刚才给了一杯这个，不知道什么酒，很奇怪。我就伸脖子去闻，果然，另一种酸，且辣。我不帮他喝完，他就更颓然，继续给另一人递去小玻璃杯子闻。

黄酒那边饮得静悄悄的……有喝过威士忌的满屋拥抱了，有喝嘉士伯的，就到处谈艺术项目；有人要出书，有人劝别人录CD，有人表达爱，有人拍肩膀头致一个小小的歉意。

喝过啤酒味陈年酸白兰地的人起身离开了，要去重新面对生活的牢狱。不久之前，她对劝她出来饮酒逃一逃的人说，别说什么“逃”，那样好像我们真是在一个笼子里似的。结果那人说，就是在一个笼子里，就是“逃”。白兰地也是一个笼子，“逃”回生活似乎比从生活“逃”回白兰地容易许多。

月亮啊月亮，原来你一直藏着我们的匕首，它已尝过我们那溶了白兰地的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