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塑料狗周大头和一点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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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05年10月12号上午，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我不知道中国文学史和我的小时候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是在401有八个音箱的大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的。更确切地说，是中国文学史和我小时候的塑料狗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想起了那只小黄狗。塑料的小黄狗，下面有四个黑色的轮子。我总是在小狗的额头上系一根黑色的鞋带，然后也不管它愿意不愿意就牵着它满世界地跑，遇见坑洼的地方它常常侧着身子翻倒在地，而我却浑然不觉地继续穷跑八跑，回到院子才发现我的小狗已经伤痕累累。然后我就问周颂，为什么我的小狗这么难看而你的却一点事都没有？我态度非常强硬地看着他硕大而饱满的额头，固执地问，嗯，为什么？

现在想起来周颂当时一点都不男人。他抬起盖过手背的衣服袖子――袖口总是湿漉漉的水渍横生――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抹，吭哧了半天说，你的小狗跑得没你快。

我说那好吧你的小狗跑得快我要跟你换。然后我不由分说地把黑鞋带塞到他的手里，牵过了他的小狗脖子上的透明绳子。他的绳子在我们院里是最时髦的。是那种用三根细细的透明的小塑料管编出来的，长长的，末端有个漂亮的梅花结。当然不是周颂自己编的――就冲他那三扁四不圆的大脑袋他就编不出来，大人不是常说傻大傻大的么，可见傻和大有必然的联系――是周颂的一个远房表姐编的。那天周颂的表姐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给周颂编链儿，整个大院的小孩都围在她身边。当然除了我。我非常不屑地昂着头从旁边走过，鼻子还很配合地喷出一股气体。我听见他表姐一边编一边跟旁边的小孩说，你们看，就这样，这根压在这根上面，再把这根从底下抽出来，折过去，再把这根拿过来……周围人不时地发出惊奇的、羡慕的、恍然大悟的 “啊”“啊”声。我心想，切，有什么了不起。

当然，我牵过他的小狗不是因为他的塑料链。当然不是了。他说我的小狗跑得不快，那他的小狗一定够快了。是吧？是的。当然不是因为那条链了。

然后我和周颂又是一顿海跑。周颂顶着个大头跟在我后面。我的小狗摔倒了他总是停下来把它摆摆正然后再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因为那个梅花结牵在手里好舒服呀，我一刻也不想放开，也不想空出手去把歪倒的小狗扶起来。我远远地跑在周颂前面，回过头冲着正猫腰摆小狗的周颂喊：“周颂！你快点儿！你怎么那么慢！”……然后就跑到了傍晚。天黑了，树像烫了头发似的变成了一大团模糊的影子。这时周颂妈妈和我妈妈就站在院门前的树下二重唱似的高一声低一声地你唱我和：“颂颂，吃饭了！”“琦琦，吃饭了。”……然后我和周颂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就带着灰头土脸的两只狗回家了。前提是，他的小狗终于也和我的一样脏兮兮的了。

回忆到中途我肚子疼就溜出后门上了一趟厕所。其实我是多么不想出去上厕所啊！我倒不是怕台上讲课的老先生。老先生人很和蔼，不会凶；而且他进入了状态就和王菲一样眼睛一闭摇头晃脑，根本看不见有人半路消失。所以可见公众人物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崇拜哪个都是崇拜，崇拜远在天边的还不如崇拜近在眼前的――要个签名还很方便，老爷子一高兴给你个最佳印象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我不想上厕所跟老爷爷没关系。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总是得做完一件事以后才能做另一件事，想事情的时候就只能专心地想事情，拉屎的时候就只能专心地拉屎（我一说这个词就想起我妈揪着我的耳朵说，小姑娘家家的别什么都说！我就不明白了，做都做得出来说说有什么要紧呢）。我不能同时处理两件以上包括两件的事情。如果在我拉屎的时候硬要我想事情我不仅会便秘还会引起并发症――头痛。问题太多，让人困扰。我怀疑我头脑简单是因为和周颂一起长大的缘故――我们分吃一块泡泡糖一根酸梅冰棍儿一起逃学一起上房一起攒钱打街机。我本来是不傻的，因为我头不大。可是我遇见了周颂。他的头硕大无比。

先天不足，后天补齐。

言归正传，让我接着来想小时候。小黄狗，小黄狗，小黄狗。想起来了，终于有一天，我的小黄狗坏了。耳朵磨起了毛，右肋上也磨漏了一条缝，顺着缝隙看进去，里面空空荡荡没心没肺。不知道是由于小狗坏掉而难过还是由于发现里面一无所有而惊恐，我开始哭。开始是一滴一滴的眼泪，“啪啪”掉在衣襟上，倏忽不见，只留下一个个圆点；然后变成了一串一串，扑扑簌簌你追我赶；等到周颂赶来，已经快水漫金山，只差点整个人从头顶湿到脚底了――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明白我当时是怎么回事。有一天黄昏我和周颂坐在小时候的领操台上他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说你当时怎么那么能哭。他充满疑惑地看着我，毛茸茸的眼睛在迷蒙的背景下显得又大又好看。我说不知道。他说你现在怎么那么皮实打你都不哭。我说不知道。他推我的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拍掉他的手，叫，我怎么知道！但私底下我确实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当时周颂看见我那惨不忍睹的样儿忙得一叠叠地说，琦琦我以后再也不带小狗出去玩了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我的小狗也不要了我们一起失去小狗了……事情是怎样解决的我不记得了，但是从那以后一遇灾情周颂必是抗洪主力。连我爸我妈都退居二线了。

后来呢？后来，周颂就不知从哪天起顶着大头像拔节似的“噌噌”长的飞快，我要是想像以前一样不抬下巴就看见他饱满的大头就只能以翻白眼的姿势了。发现了这一点让我十分懊恼。懊恼外加不爽，导致的后果就是周颂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想和我搭讪而我却只留给他一个睡觉压扁了的后脑勺。

由于我想的太过专心致志没想到很快就下课了。我摸摸鼻子居然有点怅然若失，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啊就像水滴掉进水里啊了无痕迹，我酸啦吧唧地想。这时电话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像一块会跳的小排骨一样烫着我的腿。我拿起电话，上面显示：周大头。

干吗？我说。他嘻嘻地说，你怎么不跟我用敬语？我说，你有什么可尊敬的。他继续嘻嘻，因为我人见人爱。我说，切。他说，小姑娘不要总是切切切。我说，切。他说，你快点儿出来吧，我一会就到你们学校了。我说，你来干吗。他说，什么干吗，当然是吃饭了。我说，谁要和你吃饭。他严肃地说，是呀，我也正在考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谁呢。我说，切。就挂了。

然后我就下楼，能多慢就有多慢，慢得就像乘以8的慢放电影。我蹭到楼下的时候刚好看见周颂正风华正茂地走过来。他斜背着个匡威的大包穿着湖蓝色的LOGO T恤手插在裤袋里，眼睛里装着至少一公升的风流倜傥。我盯着他的湖蓝色衣服想这颜色怎么能那么好看真是好看真是好看，然后一片湖水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包围了。他拍我的头，帅哥来了快看快看。我说，周大头你敢再拍我的头我就跟你拼命。他说，嘿嘿，好的，没说切。我说，切。他拖着我说，别切了，吃饭吃饭。吃饭的时候周颂的整个大头都埋在饭碗里，吃得呼哧呼哧就像一只快乐的猪。然后我发现猪其实是很吃香的，不仅有人在歌里赞美它在现实生活里也很受关注呢――因为我看见好几个 漂亮的小姑娘看到周颂眼睛里就biu biu （拟声词）地发射出美丽的小火箭。我叹了口气像个妈似的在心里说哎，儿大不中留啊。

周颂头也不抬呜噜呜噜地说，不吃饭，叹什么气。傻呀。我说，周颂，收拾收拾，赶紧把你嫁了吧，省着在这蛊惑人心。他嘿嘿笑，终于动心了吧。我说，切，臭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臭是形容词，而且用了反语的修辞方法；但更重要的还是中心词，那就是，美。然后低下头吃饭。我很有冲动把碗扣在他的大头上，但因为学校正在进行评估我终于还是没敢顶风作案。

吃完饭我们开始走。为了突出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帅哥周颂非要走在我左面。他说，男左女右我要走在左边。我说，切。老土。他看着我，眼睛里滴滴答答泛出情意，然后用一种温柔黏稠的能拔出丝的声音对我说，而且有了危险我可以保护你。我的心像缠了一圈一圈的丝线突然一紧，我说，放屁！！我发誓我绝对是受了言情小说的心理暗示。通常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只要一这样说话那就必出事无疑，不是车祸就是绝症最后就凄凄惨惨戚戚了。我突然之间无比惊惧无比恐慌眼泪忽一下就冲了出来，速度之快让我来不及控制。我胡乱地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捏着使劲地捏着死死地捏着然后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周颂显然被我给吓坏了，他已经多少年没看见我这么激烈了。他把我收在怀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大头在我的脑袋上温柔地蹭啊蹭说琦琦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跟你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一起攒钱买房子呢！你不是最喜欢那种带院子的房子吗？我们要把房顶修得漂漂亮亮的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在上面看星星晒太阳我们还要买很多很多靠垫你就再也不会总是跌破膝盖了……我在他的怀里哼哼了一声，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弱智。他说，噢，我小时候也总是跌倒那就算是给我买的吧。我说，切，谁要跟你在一起。周颂的大头在我头上拱了拱，说，要说吗。我说，要。然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琦琦，我爱你。这一次我没说切。 我闷在他的怀里对着他的左心房说：周颂，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