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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的时间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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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道

这些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洞庭老街,想起洞庭老街上的诸位先生。

洞庭老街在岳阳。岳阳是一座有些古味儿、也有些文味儿的城市,而洞庭老街偏偏又弯在这座古城的旧城区――沿着洞庭湖,挨着慈氏塔,傍着岳阳楼――因而愈发地显得古老起来,文化起来。

洞庭老街不宽,街道两边的房舍也不高,多是两层的小楼,砌着青砖,盖着鱼鳞瓦,铺着木楼板。沿着木楼梯爬上楼,木楼板踩得噔噔直响,推开雕花的木格窗棂,伸手就能摸着街边粗老的香樟或是梧桐的枝叶。木楼的临街层虽说都做了店铺,但干的多是些高雅的营生――开中药店的叫杏林堂,卖茶叶的叫君山茶庄,开书店的叫万卷书社。街上来往的人虽不穿长衫,但大都显得斯文,他们多是千里迢迢赶来朝拜岳阳楼的文化人。而街道两边平平仄仄、曲曲折折的青石板巷廊,更是让人踩出一种淡远和闲适。

洞庭老街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洞庭湖的博大,岳阳楼的雅远,慈氏塔的安宁,旧木楼的朴质,青石板的古旧,茶庄的清气,药号的淡香,都会让人变得随意、从容。我喜欢这个地方,我怀念这个地方――我曾在街边的一栋古旧楼房里生息了几近三年。

那楼旧房紧挨着中医院,往北走数步,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幽深小巷,再往北走数步,便是岳阳楼了。这栋房子不是我的,我只不过是租住它的一个过客。我住的这间房子是临街的一个门面,白天,我就守着三尺柜台,卖些经史子集,再就是喝茶,读书;晚上,我就躺在简陋的阁楼上,谛听隐隐的洞庭风涛。那些年,我的脚步很少走出洞庭老街。

我的书店叫万卷书社,书是没有一万卷的,生意也清淡,有时我安静地读完厚厚的一本古书,还没有一个顾客敲着玻璃柜台提醒我收钱。我有点急,也有点不急,急的是明天又要喝粥,不急的是店里还有好多书我没品读,有的是事做。

下雨的日子,我就把店子交给喜欢诗歌的女友去打理,自己则挟一把油纸伞,沿着平平仄仄的青石板路访友去了。那时节,我的朋友不多,且都住在附近。往北走两步,拐进一条小巷,再拐一个弯,一间黑不溜秋的平房里住的是精通数门外语的易先生;往北走两步,穿过街道,爬上四楼,开门的是写散文的朱先生;进岳阳楼公园,派出所里有写诗的漆先生,蜡像馆里有写小说的邹先生;往东走两步,进一个大院,穿过一片草地,烟砖旧楼里住的是藏书甚丰的丁先生。我就是在拜访诸位先生当中,打发闲暇的时间,充实自己的生活,营养自己的精神。

易先生那时节只怕是快八十岁了吧。每次开门他便问我,日文学得怎样了?我总答,正在用功。他便高兴地说,那好,那好。其实我并不十分用功,到他那里去,也并不是为了请教日文,而是想看他说了多次但一直没有见着的宋版线装书。我们坐着烤火,喝茶,然后就谈到线装书,易先生却说,学通了日文再来看吧。我一直没有学通,所以一直无缘看到。

朱先生那里我去得多,他总是那么的热情。才坐下,他便开始背诵自己新近创作的散文片段。背完他不忘问我:“好吗?”“好”。我答。他便更加热情起来。不过后来他终于看出了一点问题:“你每次都说好,莫非我的水平快赶上范仲淹了?”我笑答:“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便会心地笑起来,呵呵,呵呵……

丁先生是一个沉默的人。这个解放前从清华园出来的老先生,读了很多的书,也藏了很多的书。敲开他的木门,他说:“来了。”我答:“来了。”之后便没有更多的话讲。他用紫砂壶沏龙井给我喝,他自己却不喝,舍不得。我细细地喝一口,他便微笑着点一点头,我又细细地喝一口,他又微笑着点一点头――一切内涵均在那淡淡的茶香和微微的笑意中。

先生们也偶尔到我的书店中来,不问生意好坏,只问又读了些什么书,做了些什么文章。我无奈地告知:总是下雨,生意不好,心情也就忧郁,读不进正书,做不出好文章。先生们便感慨: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啊,这么多好书怎么就没人买呢?但走时,又不忘叮嘱我,书还是要读,文章还是要做。我点头,眼前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眼里有一种酸楚,心中有一片温暖。

阳光和煦,照着洞庭老街,照着我的万卷书社,照着书社里长长短短厚厚薄薄的书,也照着我有些忧郁的心室。我听从了先生们的忠告,静下心来读书,读书,再读书,终于把书店里所有的书都读完了,当然也差不多把书店的本赔光了。但我那时并没有十分的后悔,我想,我输了金钱,但赢了知识,而且还感受到了什么叫平和,什么叫淡远,什么叫真情,这些并不是随便拿几万元钱想买来就能买来的东西。

后来,我在岳阳的新城区有了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平时没事很少到洞庭老街去,之后又为了生计、为了理想四处奔波,离洞庭老街是越来越远了。而洞庭老街的诸位先生,同样也离我渐来渐远:丁先生已于三年前作古,我送了他一个花圈;易先生房子被岳阳楼管理处征收,不知所终;朱先生退休之后应聘到外地任教,音讯全无;漆先生还在岳阳,不过换了单位,家搬走了,电话也变了;邹先生四海为家,行踪不定。而我,现在则离妻别儿,远在长沙,孤身一人,守着一盏清灯,面对四壁空墙,在把那熟稔的洞庭老街细细思量。老街也许依旧,人事却已全非,想来真叫人愁从中来。

如若有缘,我真想约请诸位先生坐到岳阳楼下,煮一壶清茶,来细细品味人生淡淡的幽香,淡淡的忧伤……

破房子

那地方,原本是有名字的。但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呢?何况,打搬到那里起,我就没用心去记过它的名字。我一直自作主张地称它为学府山,原因是山下有一所大学,我觉得这么叫来显得文气些。

山不大,也不高,长满了桃树,当然也间杂着伸出一些苦栎、马尾松和香樟的枝叶。山腰的树隙间,藏了一粒屋舍。两层,八间。房东住两间,余下的全出租了。我租住在一楼紧挨山壁的一间,晚上起来小解相当方便。

这栋房子只怕有了些年纪吧?虽是红砖构架,但四壁却黑不溜秋、洞隙丛生,不但没有粉刷,连砖缝之间刮的泥浆都不甚饱满,俨然就是一个工棚。加上屋舍四周古树参天,阴翳弊日,房里光线极是暗淡,整栋房子于是愈加显得破败残落。我曾问房东,为何不装修一下?这么好的地方,能租大价钱。房东一脸神秘,还劳神做啥,马上就要征收了。这样的住所,一般人自然是看不上眼的,租住者多为引车卖浆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