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桶”现象管窥日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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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种生活习俗与生活态度背后，都有深刻的文化渊源。当代，“日厕”似乎成为日本的一个文化脸谱，成为日本标榜城市文明和产品人性化的一个符号。

中国游客赴日抢购马桶盖一事炒热了“日厕文化”。中国游客归国后的最大感叹，往往都是日本的“逆天”厕所―无论在机场、商场，还是景区、旅店，几乎所有公厕都是一尘不染到令人惊叹。 “日厕”这一日常生活细节，体现了日本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是了解日本文化的一个独特视角。

一种生活情趣

对日本人而言，厕所不仅仅是一个解决生理需要的场所，需要保持干净整洁，更是附加了消费、享受、娱乐等功能和需求，需要得到身心舒适愉悦的享受。对此，日本文豪谷崎润一郎曾在《阴翳礼赞》描述了如厕之美：“日本厕所实在令人舒适。这种厕所与正房相脱离，建造在绿叶芬芳、青涩幽香的树荫里，通过回廊走过去，在薄暗中，一边欣赏那微微透明的纸窗的反射光线，一边耽于冥想，又可眺望窗外庭院景色，这种悠悠情趣，难于言喻。”从这段文字中，日本对如厕体验的追求可见一斑。因此在现代生活中，日本人追求厕所之精致，往往让其他国家的人惊讶不已。比如以下几个生活场景：

―想如厕，打开厕所门，马桶盖具备自动开启功能（有洁癖的用户最爱），并且有优美音乐从中流淌而出―“厕所音乐盒”旨在掩盖如厕时脱衣、、叹气、一泻千里等等的尴尬局面。

―坐在马桶上，外国人或许会惊讶：马桶圈会带有温温的热度，冬天如厕不再冰冷。

―如果是无厕纸马桶，可按手边按键，享受温水清洗、热风烘干系统带来的一身轻松。冲洗喷头自净功能，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击中“靶心”，请慎重选择缓、中、急等模式。

―若是有厕纸马桶，卫生纸不会是白纸一卷，往往有数独游戏、短小说，或者印有“钞票”，日本人赋予了卫生纸无限的“功能”，而这让日本人会花费更多时间蹲马桶。

―如厕完毕眼扫四周，才发现洗手的地方，其实就在马桶水箱上面。水箱上设外置水龙头，可以让洗手的水储存到水箱，等待冲洗马桶二次利用。

“对待厕所与对待选民一样重要”

关于“厕所”称谓，据考证日语中至少有十几种说法。古日语中的“厕”的词源是“河屋”，“厕”字在日语发“xi”音，指的是便所（厕所），被解释为“离屋”，表明日本古代厕所不会配置在主屋，而是建在河边或者溪边。

一般来说，日语“厕所”表达主要有以下八种：（1）トイレ（源于英语toilet）；（2）洗面所（せんめんじょ）；（3）便所（べんじょ）；（4）化妆室（けしょうしつ）；（5）御手洗（おてあらい）；（6）思考の座（しこうのざ）―文人用语；（7）雪 隐（せっちん）―佛教用语；（8）东司（とうす）―寺院用语。

通过“日厕”称谓可以看出，日本人对厕所内涵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排泄之地，把小小的厕所空间赋予了更丰富的内涵与功能，同时兼做书房、香水陈列房、禅修室、款待贵客……当然，倘若看到日本人在厕所用餐，都算不得什么骇世之举，在日本传统中都是有过的。

日本政界摇篮“松下政经塾”有一句名言：“政治家离不开选民如同离不开厕所，对待厕所与对待选民一样重要。”可以这样认为，“日厕文化”离不开政府的推动与推广。

早在1985年，日本政府专门成立“日本厕所协会”，通过与社会团体和个人的沟通、合作完善公厕设施。“日本厕所协会”提出“创造厕所文化”的口号，每年举行一次厕所专题研讨会，把每年11月10日定为日本的“厕所节”。此后每年的这一天，日本都要举行宣传“厕所文化”的各种活动。几乎所有公厕都会精心装扮，厕所用品推销商也会在这一天大力宣传自己的产品。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日本展馆的“看点”之一，就是一套面向未来的厕具。一时观者如潮，不得不抽签进入。

2015年，日本政府发起过一场大规模的“厕所运动”，专设一项“日本厕所奖”，对设计出充分考虑使用者需求的厕所企业进行表彰，鼓励企业与民众提升“厕所品质”。2015年5月，日本政府曾提出把日本厕所作为一大优势，纳入东京争办2020年奥运举办权筹码。另外，日本爱知县常滑市、日本北九州等地方都有大型“厕所博物馆”。从20世纪初期陶瓷蹲式马桶，到最新款高科技马桶盖，马桶博物馆无异于一部马桶演化史。日本人对个人卫生的超高关注度，从中可以管窥一斑。

文艺作品中的场景

从文学艺术角度看，日本人尤其喜欢聚焦厕所场景，对此乐此不疲。日本著名舞台设计家、杂文小说家妹尾河童所著散文集《窥视厕所》，对48个名人家庭的厕所进行了详尽描述，画出俯视各家厕所的平面图，一一标注分区、功能。如此视角，令人叹为观止。此外，1966年曾出版过漫画《便便物语》，代表了日本系列漫画的画面、主题、背景都很喜欢聚焦厕所场景。

2010年一首神曲《厕所女神》及其MTV一夜爆红，成为日本人手机下载最多的新歌，登上日本公信榜首位。《厕所女神》在各大微博、视频、社交网站疯狂传播、被许多人称为“每听必哭”的神曲，这让名不见经传的演唱者植村花菜一“厕”成名。这首歌曲讲述了一个祖母与孙女花菜生活的点滴情感故事。歌词中说：“如果每天都将厕所打扫干净，就会变成和厕所女神一样的美人”。这首歌曲吸纳日本传统文化中“厕神”的文化精髓，一下子就戳中了日本人的“痛点”，进而一炮走红。

同一年，日本电影《厕所》同样备受关注。《厕所》讲述了日本外婆和三个混血孙女的文化冲突故事。影片的核心线索始于家中每人频繁进出的厕所，很多场景就是静静地聚焦马桶，表达了美日文化之间的冲突与消融。

排泄物的历史价格

日本是一个岛国，地窄人稀，资源贫乏。在过去，日本连粪便的供给都不充分。作为肥料的其他替代物，在日本岛不是更贵，就是很难找到。于是，人的粪便就成为一种稀缺的、有价值的肥料资源，被当作增强肥力、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宝贝，以至于个人都不具有对大便和小便完全的所有权和处置权。

至于对大便如何利用，过去的日本曾有过这样记载：江户时期，东京人口百万之多，其中近半人口是居住在长屋中的外地打工者。房东与房客是这样划分排泄物所有权的：大便归房东，小便归全体房客所有。房东和房客都将其作为肥料，卖给江户方圆10英里农户，或以此交换农产品。一个人的大便值多少钱？美国学者苏珊・B・韩利在所著《近代日本的日常生活》中指出：一般来说，10户人家一年大便的价格超过一两半黄金，相当于19世纪早期一个农民的月收入。

“厕神”主生育与收获

日本号称十万神，“厕神”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厕神作为日本人家神的一种，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日本人在厕所设立神坛，祭拜厕神寻求保佑，厕神在承载了日本人的信仰寄托和情感期待。日本学者饭岛吉晴在《灶神和厕神》一书中说，“厕神”是日本家神之一，是日本传统的民间信仰。据说，“厕神”容貌绝美，和中国观世音菩萨一样：主生育。如果厕所打扫得干净清洁、舒适宜人，未来的孩子就漂亮。反之，生出来的孩子就丑，且命运多舛。另外，“厕神”还有一个任务：主收获，日本人像敬拜别的神一样敬“厕神”。

当然，日本各地“厕神”形象有所不同。大多数地区以女神的形象出现，日本福冈县则把梳着美丽辫子的人偶当作“厕神”。如今在日本东北地区，每年1月15日晚，母亲要把厕所的电灯关上，然后点燃蜡烛，在托盘上放一块切成长形年糕，供奉在马桶前面。在有些地方，还有一个风俗。一家人坐在厕所前的一张草席上，向“厕神”简短致意，每人吃一口饭，表示领受了厕神的恩赐。

根深蒂固的避“秽”思想

日本人“痴迷”厕所背后，代表了日本民族特有的洁癖特性。在日本传统的信仰神道思想中，避“秽”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如今日本人干净整洁的清洁观，其实深受传统神道“秽”一词的深刻影响。过去，日本人认为“秽”（包括精神感受到的不清洁感）都会招致灾难，由此不断演绎结果是：日本人天然地认定只有将和赃物有关的厕所彻底打理干净，才能排除“秽”招来不幸的可能。正是出于对沾染到“秽”的恐惧，日本人一直追求清洁层面的极致，由此把干净整洁观念融入了个人素质、民族基因、国家特性。

任何一种生活习俗与生活态度背后，都有深刻的文化渊源。当代，“日厕”似乎成为日本的一个文化脸谱，成为日本标榜城市文明和产品人性化的一个符号。由此延伸来看，如何提升我们的城市文明程度，也许是我们能够从日本马桶和“日厕文化”中得到一些灵感与启发。

（摘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