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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相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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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有能耐你就什么都不怕,你要没能耐你才会害人 。我怎样去以德报怨,以直报怨吧,你说呢?

“你这个行业里有俩枪毙的,不代表你去干这行你也枪毙”

P:很多人觉得郭德纲让相声涅槃了,为什么是你做到了?

G: 要往大处总结,就是特定的时期,特定的人,按照必须的方法,完成了必须的事。到这会儿为什么到特定的时期呢?相声到这会儿很没落,这个谁也不用说不承认。眼睁整个的市场没有了,老百姓也不听,这你承认吧?那么在这会儿观众需要相声,出来这么一个说相声的人,说的是相声。我首先在学艺的时候是按照一个传统的形式,这是一个暗合。其次我用来谋生的手段,在茶馆里,在小剧场里,也是相声当初谋生的手段。这一切一切都和相声的规矩吻合了。

P:观众需要的未必是相声,观众需要的可能是快乐。有这么一种说法,一方面,这些年来中国社会分层拉大、贫富差距加剧,这时候大家可能特别需要喜剧,需要快乐。另一方面,现代社会是世俗社会,公众的审美趋向会更世俗。所以你的相声可能生逢其时,承担了这样的一个功能。

G:这个我没研究,感受是有的。老百姓生活不如意的情况下,愿意听听相声。而且从人性来说,观众不愿意看台上花团锦簇,上来4个人开着敞篷车往那一站,穿金挂银4个大美女扶着他,观众不爱看,他愿意看台上惨不忍睹,他愿意看不如自己的人,这个钱花值了。

P:你是怎么学的艺,怎么入的行?

G: 第一就是这个环境熏陶,我住在天津的老城区,我的家门附近就是天津的老艺人,包括“”下放、团体解散、旧社会残存的,说书、唱戏、说相声的,干嘛的都有。第二我父亲是片警,我母亲身体不好,我父亲得带着我上班去,不能老给我搁在派出所。但是平时都搁哪儿呢?在他管片的俱乐部、小剧场,坐这儿,晚上再来接。那个茶馆比这个屋子小,坐三四十人,老头坐那儿,一人一块钱,听书,也听得懂。人的兴趣是靠熏的,然后就觉得好玩儿,从这儿开始陆陆续续就算入了行了。那时候就爱挂着胡子扮包公,被小朋友叫做“老头秧子”。

这个行业很复杂,从业人员的来历也很复杂,我们耳朵里头灌满了行业内部的一些个故事。那时候我就亲眼见过多少位相声名家,我父亲问过他们,咱们不说提审这么难听的话,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偷东西,这个呢,打牌让人逮起来了,这个是搞破鞋。所以说从小那会儿开始,在我的印象中这个行业就是两极分化,这个艺术太可爱了,站这儿说相声,大家喜欢听,但这个人怎么会那样?

但是我父亲这一点非常好,我们家是特别尊重人,时至今日我跟我父亲坐在一块儿,我都必须要这样坐,我儿子见我也是肃然起敬,这是我们家的门风。我同着我父亲第一没开过玩笑,第二在家里边我没说过一个脏字,我们要在后台一帮说相声的在一块儿,你听那话都没法听,什么都敢上,但是同着我父亲毕恭毕敬,至今我跟他说话我都有一种敬畏之心,所以我们家里什么事都是摆到桌面上说,很民主的,包括我当初上不了学,可能成不了科学家了,要去说相声,老头没有阻挠过,因为他知道哪个行业都有好人,哪个行业都有坏人,你这个行业里有俩枪毙的,不代表你去干这行你也枪毙,他相信他的儿子,那么到今天我给我父亲交了一个很好的答卷,我不抽烟,我不喝酒,我不打牌,我不会跳舞,我没有应酬,我就是一个很乏味的一个爱看书、爱说相声的民间艺人,我觉得挺好,凭我的能力吃饭,养家糊口,我挺光荣。

“你穿一大褂也是说的卖菜的话”

P:你曾说大批的同行他顶着相声的名字干的不是相声的事儿,这怎么理解?

G:到今天,比如说《报菜名》这么传统的节目,我天天说,我还让你天天买票,我每天说的不一样。相声并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到死都是这样,那是学员。观众人疯了,人家凭什么老听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观众,你都能让人笑了,如果不行的话就别干这个。但是恰恰很多人很执着,他不行还干这个,他也难受观众也难受。

P:有一种说法是电视这种形式对相声伤害挺大的,你怎么看?

G:不对,不是。这个跟电视没有任何关系,比如说我搭一个台,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今天可能郭德纲站着说相声观众来了卖满了,明天我找了两个建筑工地的民工穿着大褂说相声没人看,那么我问你是郭德纲的毛病还是俩民工的毛病,还是这个舞台的毛病?这个台招谁惹谁了?得从根上刨,大批的貌似说相声说的也不是相声,先不着急去批人家穿西装说相声的,你穿一大褂也是说的卖菜的话。

P:穿西装说相声是怎么回事儿?

G:两个人对着词,而且最重要的他不用面对观众,他面对的是电视。你一句我一句,咱俩站好了,你说完了以后,一鼓掌,把那个画面跟地相声剪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很完美的相声作品。

P:体制内有你认可的同行吗?

G:有,侯宝林先生不是国有院团吗?马季先生不是国有院团吗?有的,还是在艺人本身。老先生老前辈们还是很好的,不光是专业,方方面面来说都值得我们学习。但是咱不得不承认,到后期,大批的人员涌进我们这个行业之后,造成了良莠不齐,导致我们这个行业的没落。我们从八九十年代来看,有大批的新兴的笑星、相声艺术家,我很纳闷,就是你没学过,你怎么就干了这行了?一个30岁的人如果突然间给他调到京剧院去,让他唱戏,他自己打死都不会去的,我疯了,我以前是一个比如说卖肥皂的,到30岁了,我没工作了,我要去到京剧院去唱京剧,他不会去的,你给他钱他也不去,他知道得死。让他跳舞去,他也不会去,让他去练武术,他打死也不去。唯独让他说相声,他会心里一动,可以,我会说普通话,我可贫了,我喝点酒之后都没人样了,你给我个词,我能背下来,我敢站在那儿穿个西装装相声艺人,可以。然后来了一人叫郭德纲,他往上爬,这得弄死,你不把他弄死,咱们怎么办呢?了解了吧?

“你要有能耐你就什么都不怕,你要没能耐你才会害人”

P:早年于谦也是体制内的。

G:谦哥是这个行业里不可多见的捧哏奇才,他是真正体制内的。

我们有时候跟他开玩笑,因为他当初曾经在某一个曲艺团体,说昨天还上单位去了,去领工资去了,我说你挣多少钱这一个月?两块。一看工资条真是两块。团里安排,比如说你算团里的三级演员,一个月得演够多少场,给你是五千。你是几级演员,演够多少场,给你八千。你厉害了,你是一级演员,一个月一万块钱,一万块钱你得演够30场,给你安排到29场的时候,就不安排了,你就等于没完成任务。然后给你保底工资三百,你说这主意他们都想绝了。这三百块钱还得扣你的,扣这个扣那个,反正最少的一次是那月工资,两块钱。我们都拿这事儿挤对他,说你这老艺术家都快干一辈子了,挣两块钱,连存车的都不够。

P:摩托车能存。

G:就是。所以你就知道这个行业的基本现状。这个主意想得太缺德了,累得你跟孙子似的,到跟前没了。再安排一场就挣一万了,没有了,没有这一场保底三百,真有高人啊。

P:你多次提到过相声行业内很残酷的一面。

G:它的从业人数太多,本身良莠不齐,而且出路太少。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晚会和电视的大赛对相声演员来说非常的重要,因为这是唯一的对外宣传自己的平台。我不止一次听到相声演员提到过,说了什么咱们也得上,一个节目12分钟,在这么大的一个平台上,能给我做一个12分钟的广告,比什么都强,哪怕被人骂,也知道骂的是我。这个其实对艺人来讲也挺可怜的,咱实话实说,因为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条路还很坎坷。所以说很长一段时间相声演员见到电视导演就有一种见到亲人的那个状态,甚至像家长,觉着你掌握着我的全部命脉。这个可能有一二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了吧。

解放前还好一点,因为每个人的平台都一样,你在老张茶馆,我在老李茶馆,而且干不了这行就扫地去了拉车去了。但是到了后期,我们的平台只有一个都是奔电视去,都是国家干部演员了,你是某文工团的,我是某文工团的,你一月挣1000,我一月挣2300,我们都吃着皇粮,追名逐利,在哪儿争?第一我们没有一个卖票的演出场所,长期圈养的艺人没有资格和能力去卖票,没人看。你再说我得过8个大赛奖,你再说你国家一级演员,你得贴出名字卖票才能证明你。大家所追求的也无外乎就是一个平台,大的晚会或者电视台的节目。80年代末,90年代那个平台小,就其他的晚会、其他的综合节目都算上,就算用相声艺人有多少?全国的专业相声演员有多少?你拿这个比例来说,所以为什么中国相声演员最怕的人,第一就是电视导演,我见过多少晚会导演也好,大电视台的专家也好,那真是一嘴的普通话都要加字幕,他听不懂,但是他给你出主意,你这个相声要这样子讲,你敢不听吗?你明知道他说的不是人话,你不听他的就录不了,你录不了就没有名望,你就不能到外面挣钱。

有一年天津据说找一个相声新秀,相声新秀50来岁在导演前面战战兢兢,导演拿个笔在这玩,笔“啪”就被甩掉了,我们这个50来岁的相声新秀跪在地上,钻到沙发里把笔拿出来又给导演放到手上,导演接着这么玩啊,玩啊……真实现状。某导演说冬天了,糖炒栗子快下来了,我们有位相声艺人出去就扛了两麻袋进来。你明白吗?就是心在滴血的表情,就是我的心在替他们滴血,他们觉得是沾沾自喜又买通了一位导演。

所以你跟我聊相声与电视的关系,这一笔不得不写,因为这个路越走越窄,他只要两个相声,那么来400对相声演员抢这两个名额,你说我不把你害了怎么办?而且你要记住,台上要有能耐就不在乎这个,就出去卖钱去,我一场卖80万谁跟你费这劲,但是如果不行,就要指着这个晚会,人家也指着,然后就想办法怎么能彼此弄下去,天长日久你想这不就是一群坏人在斗智。台上这个人如果没有能力的话,台下他绝对是有能力的,否则他保不住自己的位置,理解吗?

P:那你怎么办?

G:我不在你这儿录我有地儿说相声,我有小剧场,我有体育馆,我还有影视,我还会做导演,我还能编剧,我有这个那个我能活啊,你要有能耐你就什么都不怕,你要没能耐你才会害人。

“以直报怨吧,你说呢”

P:我看到你有一条微博写:今天是相声前辈刘宝瑞先生离世43周年纪念日。一代单口大王,猝然身故尸体失踪,成千古谜案。唯一线索是死前有同行教导。同时代,老艺术家王凤山被同行喝令跪在角铁上,用铁钳拔去指甲。

G:我所知道相声界内部残酷的斗争远超过你们想象的,老先生我是听说的,比如说马三立先生他一生没有接过5000元以上的演出费,但是他很多演出并不是只给5000,只是被其他人,团领导之类的明目张胆地就拿走了。他的孩子问过他,老头就说一句话,“你管呢,我愿意,让他拿钱吧,再有运动他就不用烟头烫我了。”

那么说后期,从我们开始,我们学艺期间是从80年代、90年代初这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还小,而且还是在学员班的状况下,可能像这种尔虞我诈还差点,还理解不了。当我们正式步入演出市场,干这行业之后,我才发现就这种内部争斗非常残酷,是血淋淋的。

P:至今依然如此?

G:对,是。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前年北京西城区打算选百名英才,郭德纲也是咱们西城的,也算百名英才之一。但是之后得到内部消息,中国相声界有身份的人出现了,一定要把郭德纲从百名英才里面拿出去。其实这个事对我来说不是特别大,但是我是告诉你这个事对他们有多么大,你理解吗?

P:你现在获得最高的官方奖项是什么?

G:没有,就是差一点得一个百名英才让说相声的给毁了那事。

P:还有比如说政协委员?

G:西城的政协委员这也算荣誉了。

P:算荣誉吧。

G:美国给了一个亚洲什么杰出艺人,可能也就这个,别的也没有了。

P:你微博里说“恶人都是人惯出来的,礼貌谦和只能让歹人更甚”,你怎么看待“宽恕”?

G:我并不是说有仇必报,我是有选择的,我所针对的是相声界内部。相声界之外的人,你打了我,我会笑,因为我知道他值得宽恕。内部我吃了他们几十年的苦,我知道我让一步,那么我的徒子徒孙们,无立身之处。

2005年德云社刚起来,北京相声界就呼吁上级部门封杀德云社,什么样的仇恨能这样?我就举这么一个小例子,这种事情几十年里边时有发生,你让我怎样去以德报怨?以直报怨吧,你说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圣人是这么说的。

P:我听到一种质疑,可以回应一下吗?说你的个人故事是英雄叙事,大众需要英雄,而英雄需要对手,你的英雄故事中选择的对手是相声同行,因为这样可以避免选择更大的对手。

G:这题目太大。大众需要英雄,英雄也需要对手,但我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艺人。至于说我的对手是相声同行,也只是因为专业的原因。文人相轻,艺人相贱,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裸的仇恨。卖白菜的为什么要恨修理自行车的呢,它不挨着。你什么时候瞧见那个门口卖耗子药的恨跳芭蕾舞的?不挨着。他只有自己人之间,因为你占了我的名夺了我的利,我一定要把你搞下来,把你搞下来哪怕我上不去,我也会觉得很痛快,这是人性里边很卑劣的地方,但是没有办法。倒不是我避免选择哪一个更大的对手,因为以我来说,我还是讲究一点仁义为本的,我不想与谁为敌,只不过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自保,或者在别人来说并不是这么……所谓他们讲的厚道也罢,没有按照别人的意志去生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