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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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家15层楼向东望下去，隔一条不宽的河，是一大片破旧平房。这些旧房的墙壁上大都写着白色的“拆”字。我知道，由于租金便宜，里面住着许多打工仔和打工妹。

开春的一个黄昏，我正伏在电脑前码字。蓦地，一声嘹亮的笛音“刷”地从楼下窜至耳边。笛子和别的乐器不同，穿透力很强，哪怕是在巨大的城市喧嚣中，它也能像一只轻灵小鸟，敲打着人的耳膜。我赶紧跑到阳台，发现它是从对面一座平房的屋顶平台“飞”上来的。

演奏者是位小伙子，黑头发，白衬衫。他忘情地吹着一管短笛，一曲接着一曲。笛声流畅欢快，具备专业水准，透着一股帅气。吹得兴起，只见这位年轻“演奏家”在平台上边转圈儿边吹，完全找到了舞台感觉！路过的行人纷纷仰头注视，欣喜地享受着美妙的音乐。以后，几乎每个傍晚，笛声就像一只云雀，定时飞出笼子，在空中盘旋。曲子当中，有我熟悉的《扬鞭催马送粮忙》《草原之夜》，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反正听到这些旋律，就能闻到久违的麦穗、树叶和泥土的香气。

写东西的人有个毛病，喜欢替别人“编故事”。我经常是一边听，一边“编”：小伙子的家乡在遥远的西北，本是县剧团的首席笛子演奏员。渐渐地剧团不景气，多数演员都被遣散。迫于生计，他只好和同乡一起跑到北京来打工。当然，在他单薄的行李中，比别人多了一根竹笛。收工后，其他工友喜欢在宿舍里打牌、耍钱、看电视，小伙子不，他会带着心爱的笛子，独自一个人登上屋顶平台。他不知道，对面高楼上还有一个忠实听众。作为知音，我听出笛声里蕴藏的复杂情感。我甚至能够分辨，今儿个他高兴、不开心，或是在思乡。打工的日子很苦，他可以写信向父母报喜不报忧，但他骗不了笛子。有一天，天色隐晦，暴雨如注，但一曲《步步高》依旧顽强地飞了出来。雨天里，笛声像一只湿淋淋的云雀，有点儿踉踉跄跄。小伙子可能正躲在某个窗户的后面，一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一边不屈地狠吹笛子。

这片平房再向东，是一家顶顶有名的音乐学院，里面聚集着大批音乐精英。校园整天嗡嗡地传出琴声筝韵，那是专业的，官方的，主流的声音。然而，面对庞大的音乐兵团，你从小伙子的演奏中听不到一丝自卑。他一个人，一根笛子，照样吹得感天动地，酣畅淋漓！我猜想，他已忘情于音乐，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有段时间，笛声消失了。我的生活像是缺了一块，接连几日，甚至感到有些心绪不宁。实在写不下去了，我就跑到阳台，朝楼下张望，搜寻着那位“演奏家”的影子。心中暗想：小伙子是不是回家了，还是在别处找到工作搬走了？

终于，笛子重又响起。还是他。只不过他的身边多了一位女孩，长发，也吹笛子。当然，没他吹得好。我又在猜，该是女朋友吧？两只笛子，上下翻飞，对应轻盈，为这座冷冰冰的大城市演奏着，似乎在试着焐热听众的心。

我始终没有找个借口去打扰他们，因为音乐这东西不像某些行业，一定要在酒桌或什么场合才能混得烂熟。演奏家和听众甚至不用谋面，二者之间只需用心灵沟通，用耳朵捕捉就行了，就像两千年前那一段永不生锈的“高山流水”。

选自《中国妇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