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 假如还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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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恋爱，对着他微笑，说完了再见，然后告别。
假如还有明天，即使无法回到过去，只是还有明天，我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明天了。
从小时候起，我的身体就很虚弱。但还是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欢乐的小学时光，到了暑假，也会在外边一直玩耍到天黑。在我刚进入初中的那年，在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之前，一个梅雨降临不久后的日子，在我满怀期待地订购了泳装的第二天，我头一次尝到了住院的滋味。
最初的日子里，班里的同学会经常来看我，出院的时候。也会到家里来玩。但是，这只发生在最初的日子里而已。
秋去冬来。四季流转，住院、出院、检查、再住院……
我的生活单调地轮回着，那些被我称作朋友的同学们，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熟人、陌生人。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身影也在她们的记忆之中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痕。
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
我的英语教科书，自从初一年级的期中考试以后，就再也没被翻开过……
从那时起，我的时间就静止了，虽然，在妈妈的眼里我已经22岁。
在医院里，我住的是7楼。
这里的地板每天都被擦得很亮、宽敞的病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日光透过只能打开15厘米的巨大玻璃窗射入屋内。
7楼是医院中唯一不进行治疗活动的地方，按照医生的说法，待在这里是为了医学的进步，而实际上，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只是等待生命燃尽的地方。
如果你的病情好转，医生也会让病人回到家去，当病情恶化时再回来。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等待着死亡，或者是在家中，或者是在7楼。只要带上专属于7楼的白色手环，没有谁能逃过这种命运。
在我第二次回到7楼后的一天，这里来了个新人，康介，20多岁的男生。
因为7楼现在的病人只有我，所以我有义务告诉他7F的规则。
“第3次暂时出院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吧。不会再有第4次了，已经无法再回到家里去了。”
“假如想逃走的话，不要到A车站去，而要到B车站去。”
“什么也不要吃，这是快捷的手段。同时也是减少家人负担的最佳方法。”
这是在7楼的暂居者们之间，在即将面对死亡的人们之间，积年累月而流传下来的“心得”。
留下这些话，我便转身离去。冷清的房间中，只剩下了电视中传来的笑声。以及摆放在窗边的白色花朵。
几天来，我们一直在休息室中呆呆地看着电视，打发着时间。我知道很快便是我第二次出院的时间，当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便没有再出去的机会了。
突然，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吸引我注意的镜头。在美丽的山野中，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各种花草树木，尤为耀眼的，是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
narcissus。
我的同伴显然也被这花朵吸引了目光。
我第一次转过头面对着他，凝视着他，还有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了的、淡淡的微笑……
几天过后，到了我再次出院的日子。看着妈妈热情的微笑，我迟疑了。
“我有些……难受……”
“唉?是哪里难受?是胸口?还是肠胃?”
“……胸口……”
“坚，坚持一下，我这就叫医生来。”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是对的。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亲人们虚伪的笑容和邻居们的指指点点，我知道自己是个累赘。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再也不能与日常接轨……
夜晚。熄灯时间过后。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的休闲室。看着晚上的夜景。站在7楼漆黑的窗边，注视着外边的世界。那里，是“日常”的世界。高楼和民宅中依然后着无数的灯光，大路上，匆匆赶路的行人向着自家的灯火前行。注视了多年了的同样的风景。
只要闭上双眼，身边的世界随时都可能消失。所以我不在乎，也不想让自己去在乎。我只是痛恨自己的无奈，7楼或者家里。连归宿之地都无法选择!
“Narcissu……”
想去那个开满narcissu的地方。在遥远的西边，有个以narcissu闻名的小岛――淡路岛。电视里，美丽的山野中开满了成片的白色小花。或许这就是对于未来幻想出的最美好的归宿吧。
几天后，乌云从天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湛蓝的冬日天空。一位中年男人走进了康介的病房，一脸悲伤的表情，应该是康介的父亲。谈话似乎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从病房里走出来，去与医生谈话。很快康介也走了出来，不同以往的表情，似乎带有一些得意和决心。
“我们就一起走吧?”
康介拿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钥匙，“我也不喜欢家，同样，也不喜欢7楼。”
很快，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的出口，开上了一条宽敞的马路，带着几天的药物，身穿着医院的睡衣，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害怕。
当周围的景色变得陌生的时候。康介把车停在了路边，开始清点车内的物品。
车里的杂物箱里只有一些硬币，此外还有几本漫画书，和一部里面只有两张胶卷的一次性相机和一条白色的浴巾。毫无准备地逃了出来，康介也没有做什么准备。
回到车上，在黄昏的天空下，银色的酷派再次开动了。
晚上，我们把车停在了一个山中的停车场里，康介拿少数的钱买了几个饭团当晚餐，但跟7楼的饭菜相比，也可以说是美味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雨水无休无止地，从一月的寒冷天空中落下。
我坐在车内。凝视着雨水的流淌不息。被烟雨笼罩的挡风玻璃对面，几束雪白的花朵绽放在路边，淡黄色的花心。娇嫩的白色花瓣。Narcissus，不知道是别人种植的还是野生的，在雨中轻轻地摇曳着。
“记得这种花是叫Nar……Narssus吧?”康介回忆了起来。
“Narcissus，也就是水仙，它的语源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那尔喀索斯。”
“那尔喀索斯是一位被万人追求的美少年，妖精艾歌也是他的追求者之一。但是，艾歌只能重复与对方相同的话语，假如那尔喀索斯不对她说出‘我爱你’的话，艾歌就永远无法传达自己的爱意。”
“但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怎样幻想，怎样憧憬，艾歌的心愿都绝对不可能实现。最后，她对那尔喀索斯施下了诅咒，使那尔喀索斯不眠不休地凝视着自己的倒影，化成了美丽的花朵，这种花就是Narcissus。而艾歌，在施下诅咒的那一刻，也消失了。”
艾歌所恨的既不是那尔喀索斯也不是她自己，她只是怨恨这不公平。当她看到其他仙女与那尔喀索斯在一起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
淡路岛距离这里恐怕至少也有700公里以上的路程，即使是利用高速公路，也很难想象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去得了啊?”
“给你。”我从睡衣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4万日元的纸币。
冰冷的雨水使车窗内部凝起了一层白色露水，但她依然透过雾气凝视着对面。那白色的水仙花依然在雨中摇曳着。隔着10年冻结了的时光，我的时间似乎又开始了流动。至少，想要将自己22年的可悲时光，以自己的双手亲自终结。走
到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去。
我的时间是静止了的，不断积累的知识。只是构筑起毫无意义的价值观。但是，我仍喜欢看地图，我喜欢那些能够把我带到远方去的汽车和列车。
在窄小的床上展开地图，在幻想中从无数的线路问一次又一次地换乘。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湛蓝色的天空与迷人的海岸线，我在这如梦境般的背景下飞驰着。
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能够走遍全国，那一个个美丽的景点，在我脑中都无比的熟悉。积攒着零碎的金钱，梦想有一天能够走向远方。
弧线优美的海崖，雪白的沙滩……
这一次，我没有驰骋在幻想中。无意义积累起来的知识，都派上了用场，头脑中清晰的地图顺利地将我们带到了开往淡路岛的过海大桥。
我没有未来，能够看清的，只有几个月的短暂生命，但看着我所憧憬的翡翠色的大海，我突然很想穿上漂亮的泳装。像模特一样在沙滩上摆出诱人的造型。
可我没有泳装，也没有必要去拥有一套泳装，我只要有一件睡衣就足够了。
睡衣，带着医院标志的睡衣已经在途中被换下了，现在身上这身衣服，无论怎样看都像中学生们的服饰，但是我喜欢，它带给我莫名的惊喜。穿着它，似乎感觉康介看过来的眼光，也会有些许的喜悦。
我原本冰冻的内心，已经解冻，对看得清的几个月的日子，感到了巨大的痛苦……
当太阳渐渐化作橙色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淡路岛的地界。无人的海滩上，冰冷的强风摇动着松林。驾车驰骋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来到了当初的目的地，能够看到水仙的地方。
无垠的白色花丛在暮色中起伏着，本已昏黄的一片原野，将白色的花朵也涂成了淡黄色。
心中原本没有任何目标的我们，确确实实地站在了这里，追逐到了自己的目标。
从那以后。已经两天过去了，而我们却依然没有离开这里，没能够离开这里。
“咳咳……”我开始不断剧烈地咳嗽。胸口也时常有剧痛的感觉。很明显，我的病情恶化了，药已经在两天前吃完了。不过现在这情况，恐怕即使吃药也没什么效果了吧。说起来我们逃出7楼也已经有快两个星期了。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能够微笑着安慰自己。我所能做的，只有从一开始就放弃一切，不去追求任何事物。我一直都明白着的，我就像是艾歌只能够重复与他人相同的话语，自己却什么也无法倾诉，什么也无法追求，什么也不会关心……
我所能做的，只有放弃。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了希望，既不要死在7楼也不是家中，这就是我对命运做出的最后反抗。
假如，假如我还有明天，有着正常的明天，像普通人那样拥有未知的每一天，我也会期待着，紧张着。
我想要翡翠色的大海和湛蓝的天空。
我想要穿上比基尼在大海里摆出各种姿势微笑着。
我想要去学校翻开我那10年没有打开的英语教科书。
我想要为作业忙碌，为考试复习，为生活奔波，每天在学校和家里的路上穿行着。
我想要一场正常的恋爱，去约会，依偎在恋人怀里，在相册里留下我们的回忆。
最后，我还想要安逸地老去。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成人，死在安逸的幸福中。
清澈的大海，刺骨的寒风。有时，强风会带动松林摇摆，同时掀起海潮的声响。“想要穿上比基尼。”我对康介提出最后的要求。
“拿，只有这个哦。”康介将车上白色的浴巾递给了我。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满地接过了浴巾。毕竟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也没有办法找到真正的比基尼。
穿着心爱的裙子，将浴巾卷在胸前，雪白的比基尼。
海浪拍打着沙滩，长发在冰冷的海风中飘动着，从空中飘下的点点雪花，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我慢慢地走向了大海，喜悦地，兴奋地，在水中漫步。
康介掏出了从车里带出的照相机，那台简陋的一次性相机。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害羞，我的身体总是很僵硬。
“我说，就不能摆个好看点的造型吗?”
尽管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努力地、害羞地将一只手搭在腰间，将另一只手伸起。将手伸向了那冬日的晴空，仿佛是在执著地、执著地追寻着什么……
“我再提最后一个要求……”康介开口了。
“……笑一笑……”
尽管有些惊讶，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请求。穿着心爱的裙子，与白色的比基尼，在一次性相机的最后一张照片中对着他笑了。像偶像明星一般，笑了，尽管在风中颤抖着的弱小身躯已经快被大海淹没。
这是我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恋爱，对着他微笑，说完了再见，然后告别。
假如还有明天，即使无法回到过去，只是还有明天，我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明天了，再也没有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