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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北麓的千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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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我们的吉木萨尔县领导早早就在公路边等着。我们下车后,握手,问候,很亲热的样子。我想继续赶路,他们说,到路边人家吃点东西罢。我不好拒绝,入乡随俗——也许,他们一大早出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

附近戈壁滩上只有两间小屋。吉木萨尔是蒙古语,但小店的主人不是蒙古人,而是哈萨克牧民。路边的小屋很洁净,外间是做饭的地方,里屋有一张大炕。我们都上了炕,盘腿坐下。一会儿,奶茶上来了,还有水煮羊肉。大家吃得很高兴,可惜我没有一点食欲。一个小时过去了,我问会不会耽误到北庭——故城的时间。副县长说,先去千佛洞看看。到县城吃了饭后再去北庭,来得及。

这儿还有千佛洞?

有,有。他们肯定地说。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所有关于名胜古迹,关于考古,关于宗教,关于旅游的小册子上都无此记载。

全国叫“千佛洞”的有好几处,最有名的大约是敦煌的莫高窟了。敦煌还有“西千佛洞”——那是榆林窟。新疆吐鲁番地区就有柏孜克里克千佛洞、胜金口千佛洞、雅尔湖千佛洞、土峪沟千佛洞等。还有千佛岩千佛崖什么的。这些千佛洞有的我造访过不止一次。可是——吉木萨尔天山北麓千佛洞,在最详尽的新疆旅游指南上都没有记载。

不好拂逆主人的心意,既然他们把千佛洞与北庭故城放在同一个重要位置。

看了圈养在将军戈壁上的普氏野马之后,车近县城,接着就折进了一条干沟。

没有树,也没有水,山是光秃秃的——这是植被遭到严重破坏的天山前山地带。人们告诉我,这就是“千佛山”。正午的阳光曝晒着,景色极度单调。这样毫无生气的沟中,还能藏着什么奇迹?

转过几个弯,沟两边的山崖几乎挤到了一起。汽车沿着陡坡猛冲上去,眼前霍地出现了一片庙宇。重檐叠阁,蔚为壮观。

依山的建筑群显然是近年修复的,山门前还有一个不小的停车场。由于佛寺已近山顶,近观反显不出多么巍峨——我想即使在内地,这种新修复的殿宇也无引人入胜之处。但它是在伊斯兰的西部,寂寞而辉煌地耸立在洪荒一般的山野之中,多少有些突兀。山门前有块石碑,也是新刻的。

阳光在旷野上倾泻,四处腾起淡蓝色的烟尘。我只能想象,过去的环境要比现在好得多,沟中有潺潺清流,喷吐冰雪,道旁有林木掩映。翻越天山,或穿过戈壁,人们疲惫不堪地来到这里,千佛洞的寺院一定是个令人神往的去处。

门关着,喊了半天,才出来个老人开门。看来平时没什么游人。千佛洞原有众多的寺观殿阁,现在仅修复了大雄宝殿、金刚殿、南配殿及戏台,只有一进院落,与名山巨刹比较起来,规制要小得多。

千佛洞,应该是个石窟寺,我望望周围崖壁,没有发现石窟。

走进大雄宝殿,顿感清凉,从强光中坠入昏暗,终于看到了深藏不露的佛窟——原来大殿只是石窟的前廊。这种中心柱式的洞窟,在云冈、敦煌、吐峪沟和柏孜克里克石窟群中都能见到。中心柱窟,用佛教的观念,也可称之为礼拜窟。即在凿岩造窟时,在中心留有一个巨大的塔状石柱,这样从建筑学的角度,大大加强了石窟顶板支撑的强度,可以拓展石窟的规模,另一方面,环绕中心柱的甬道,可供僧侣信徒回旋礼拜。他们入窟后,绕塔瞻仰佛像,领会本生壁画,聆听法师教诲,在无穷的回转中,以求得到佛法真谛,进行灵魂洗礼——这些都是中心柱石窟在建筑与佛教中的独特作用。

令我惊异的是,千佛洞的中心柱有两层,呈回字形,即里层甬道的外壁,又构成了外面一个更大中心塔柱的内壁——这种中心柱套中心柱的建筑结构,十分罕见。在石柱和石壁上,有许多小龛洞,龛洞里都有佛像。在外中心柱窟的后室,有一尊一丈六尺的巨佛,静静地侧卧在大山的深处。千佛洞虽只有一回环石窟,两座塔柱屹立,一寺即藏千佛,真是天山中佛教石窟寺的奇迹。

北庭地区,自突厥人始就笃信佛教。唐代这里是佛山镇,回鹘高昌直到元代,都盛行佛教。据《旧唐书瞽·阿史那社尔传》记载:“(公元628年)突厥阿史那社尔为薛延陀所败,西保可汗浮图城。”《辽史》中也有“契丹耶律阿保机,遣兵逾流沙拔浮图城。”可汗浮图城即北庭。“浮图”即“浮屠”,它源自焚文BUDDHA,即佛陀,是佛教中“佛教徒与和尚”的古称,有时亦称佛塔为浮图。北庭古代佛教非常昌盛,“可汗浮图城”大约是因突厥国王在此建造雄伟壮丽的佛塔而得名。所以唐代玄奘法师出玉门关西行取经时,本欲走北路去可汗浮图城,后因高昌王遣使邀请,才改道取中路,去了吐鲁番。

千佛洞始建于何时?没有留下明确的记载。

一说是汉代车师国王兴建的避暑胜地,时间约在公元前60年;一说为唐贞观六年,即公元632年,西突厥在此修建的佛刹;还有一说为唐贞观十四年,即公元640年所营造的应运太平寺。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千佛洞是唐代修建的高台寺。

《宋史·王延德使高昌记》记载:“宋大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四月狮王(阿斯兰汗)避暑北庭,遨延德,凡六日至北庭,憩高台寺,又明日引延德游境内佛寺,有寺曰:‘应运大宁寺’贞观十四年造……”

当时回鹘王朝的都城在吐鲁番的高昌。盆地气候炎热,每年春夏之交,回鹘王都要到夏都北庭避暑。宋太宗派王延德出使西域,次年抵达高昌后,回鹘狮王已去北庭。王延德遂从高昌到交河,翻过天山大坂来到北庭。其路线大致是这样的:6天到达盆地北缘的胜金口,又两日至 汉家砦,又5日上金岭。路上积雪多,行人多穿毛皮衣服,山上有小龙堂,刻“小雪山也”;此后开始下山,14日后到北庭住高台寺——这里有个行程的问题,从交河到北庭,总共走了14天,其中上山大约用了12日,过大板及下山用了两天。汉家砦自汉唐以来曾经设府置县,是高昌的最后一个屯垦点。“凡六日”,应该是离开汉家碧驿站后,翻越天山大坂抵达北庭的全部时间。

按照路程计算,王延德一行走得并不快、他们过天山大坂后,当日抵达千佛洞,由于没有国王的命令,不得入城。千佛洞位北庭西南十七八公里处,靠近天山古道,是吐鲁番至北庭的必经之地。此时天色已晚,高台寺在城外,就滞留在佛寺中。投宿的“高台寺”,即是千佛洞,是完全可能的——如此对千佛洞进行考证,已经损害了文章的趣味和可读性。但王延德的《使高昌记》是不可忽略的。对历史地理进行——印证,无名的天山北麓,原有许多熠熠生辉的所在。

走出千佛洞,绕道小路,即可登临山顶。地上残墓依稀可辨——石窟后顶山上,应该也有建筑。回望四野,眼睛灼伤似的疼痛,一片荒山秃岭,如浊浪起伏,涌向天边。迎着烈烈狂风,不禁感慨殊深。

什么时候起,草木繁茂之地,流水清澈的胜境,成了寸草不长的荒漠?

据《新疆图志》记载:“新疆南北天气、地脉大殊,天山横亘其间,其南麓多童山,北麓自奇台至伊犁2000余里,岗峦断续,森林者皆松也。”童山即草木不长的荒山。吉木萨尔地处天山北麓中部,曾是森林延绵广布之地。《新疆图志》还记载:“孚远(吉木萨尔)南山,名日松山,松杉弥望无际,山势平衍,居民多采伐者,然山下农田数 万项,全恃雪水消注灌溉。若木濯山童,则雪水见竭,消泻无余,田水必有泛水之患,故严冬禁令采伐。”林则徐谪戍新疆,途经吉木萨尔,曾称赞这里江南一般的景色,他在日记中写道:“济木萨县丞所辖,此地榆柳甚多。”

察合台后王皈依伊斯兰教后,发动“圣战”,进行灭佛,但时间也仅100多年。后瓦剌蒙古人越过准噶尔,再次进入天山北麓,到清王朝征服准噶尔,佛教又兴盛起来。

佛教的盛衰,在千佛洞的兴废上也反映出来。天山北麓这座石窟寺的明确记载,是成书于嘉庆年间的《乌鲁木齐事宜》:千佛洞在济木萨城西南山内,距城十余里,入山约行数里,重岩叠叠,高低不等,树木丛茂。从前未见有洞口。传闻自乾隆三十五六年间(1770-1771)有济木萨城内菜农患眼疾,多方求治无效,十分苦恼。家贫无以糊口,每天靠外出拣柴维持生活。一日入山,忽听山间有人说:“山下有泉,用泉水洗眼,可治好你的眼病。”菜农抬头四望无人,再问也没有应声。遂下山,并掬泉水洗眼,洗后立即止痛。再洗,眼疾复明。他上山坡寻旧路回家时,抬头发现山崖上有一处土石坍裂,露出一处石洞。里面有一尊身长一丈六尺的卧佛。《三州记略》的记载也大同小异:有位牧人,因患眼疾,来到千佛山沟中,以求“神水”。忽然山崖崩塌,露出石窟来。他进入洞中,发现巨大金色卧佛,心灵震撼。于是他落发为僧,开始这一佛寺的重建活动。随左宗棠入疆的一道人,后来也到千佛洞,使这里有了释道合一的色彩。

民国初年谢彬在《新疆游记》中留下了关于千佛洞的最后记载。1917年9月25日,谢彬与孚远(时吉木萨尔为孚远县)知事段永恩,策马游千佛洞。出南门西南行十里,抵达山口。山口有新建庙宇的王母宫。自此升坡,一里,千佛洞。谢彬的文笔简洁优美:“梵宇一丛,修洁幽邃,足供游览。夏日避暑,尤为合适——孚远近郊名胜也。正殿后倚佛洞,洞就岩凿,形为半规。燃烛入视,中卧睡佛,长约两丈,金面赤身诸大罗汉,亦会皆塑像,非若库车丁谷山之仅壁绘也。”这位早年加入同盟会的湖南人,曾在日本攻读经济,受北洋政府委派考察新疆财政。靠着马车、驴车、骆驼等古老的交通工具,历尽艰难,在中国西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走完了前无古人的行程。并留下了30多万字的日记,内容十分丰富。谢彬曾在北伐军中任职,大革命失败后,一度任湖南大学历史系教授、系主任。所以他的记载也可以说是一种“史笔”。谢彬在卧记中亦引用了宋王延德《使高昌记》关于北庭佛寺的记载——这不是偶然。

1933年,甘肃军阀马仲英部进入新疆,从吐鲁番经天山小道,来到吉木萨尔,猛攻孚远县城,四日不下。于是他们迁怒于城郊这座千佛洞,放火焚烧之,烈焰冲天,三日不熄,这个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全部化为灰烬。只有洞窟原貌尚存。

千佛洞的香火始终不灭。

几年后,县城商绅人士出面召募民众捐资,修复洞窟,重建大雄宝殿、金刚殿、定湘王庙及南侧殿等建筑。不料“”中又遭到严重破坏,不但寺庙的建筑拆毁,许多珍贵的典籍也被烧毁,包括《孚远千佛洞寺志》——这使得千年佛洞变迁的历史更难以梳理。

新疆现在差不多已成为穆斯林的世界。我见过的佛寺大多残破不堪。而在北疆,在天山脚下,千佛洞却在千年风雨中一再闪现出来,修葺一新,这里自有信仰的力量。我想,不管它现在的模样如何粗俗,仅其双中心塔柱的构建风格,就应该在中国的石窟寺中保有它独特的地位。

这是西域历史坐标中的一个方位:“凡六日,至北庭,憩高台寺。”

过天山,到北庭,你不能不看千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