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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星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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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小麻雀

路过一座废弃的建筑,那时

正是初春。四周青草肆无忌惮地疯长

一群小麻雀噗噗地从我头顶飞过,

落在一棵苍老的荔枝树上

唧唧唧唧地叫着,惹人怜爱

阳光温暖得发痒,我停下脚步想仔细谛听

它们究竟都说些什么

但我听不懂它们的声音,只看见它们

像闪电般从枝头俯冲而下,

在野地里时而翻飞,时而盘旋

时而又叼着一些杂草和植物的果子相互分享

我知道它们是快乐的

度过阴郁的寒冬,它们就像孩子一样

活泼,好奇,顽皮。不再惧怕人类

用最勤奋的翅膀和最嘹亮的声音

把沉默许久的土地热闹起来

哦,亲爱的小麻雀

你让一个从不轻易浪费光阴的人

为你,腾出整整一个上午最奢侈的时光

那些月色将被谁轻轻带走

子夜醒来。看见那些月色

挤满阳台,不肯离去。白白的,

像孤独的玉兔,温柔,可人,矜持

有着隔世的纯洁

照见我一副风霜猥琐的面孔

多少年了。我总是习惯隔着栅栏

眺望一会,又倒头昏昏睡去

那些光,那些媚,那些水一样的柔软

早已无人赏识。那些万物净身沐浴的时刻

听见月光伊伊呀呀的独语

还有谁

我注定只能隔着栅栏,眺望一会

给不断逝去的时光、往事和人,找出

一条足够麻痹自己的理由

当我又倒头昏昏睡去,今夜啊

那些温柔、可人、矜持、纯洁的生灵

将会被谁轻轻带走

春日,在卧马山

在这个寻常得不能寻常的春天

我给唯一的友人写信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块接近失语的

石头,或者一片行将枯萎的叶子

已心甘情愿向命运低下曾经高傲的头颅

此刻,我忽然又想起

遥远的卧马山。我很久没有梦见的地方

像最后一次惶惶怀春的老男人

放下所有的牵绊,日夜兼程,投奔那片山林

山道是清幽的。鸟鸣是水洗过的

仿佛要掏空我耳廓那些陈年的污浊

那些赶着雨滴舒枝展叶的菠萝,和一丛丛

未名的野花,遍野漫山放肆地追逐

让我明白什么是生命的,极致

古老的沉香树仍在。日升月落,

它总在高处安然地眺望尘世人间

我穿过藤蔓缠绕的菠萝蜜林,就在

一株蓊郁的龙眼树下打坐。假寐

山岚氤氲。虫鸣隐约。脚下觅食的蚁群

安然自若,波澜不惊

依稀里,一只梦里反复出现的红狐

就在身前身后,妖媚地出没

偶有几声山鸡长长的啼叫,惊醒我短暂的恍惚

在这里。我知道我再也带不走什么

只能试着放下什么

而我所看到的,皆属于精灵的卧马山,属于茫茫大地之神

在人生为数越来越少的探访中,我仅能

为自己捎回一块湿润的泥土和几颗山林遗落的种子

再让一度荡空的胸膛填满翠绿的鸟鸣

那些漫不经心的时光

雨水小心地下着下着

风声旷远。屋顶上的小麻雀正等着,

另一只麻雀,回来。梳妆,打扮

或者嬉戏

盐水巷的少年,刚刚负气出走,那背影

那拖过的水辙

临窗后面的女子怎么擦也擦不干

那时四月,芒果花刚开过两遍

烟水迷离,酸涩笼罩

邻家的小妹第十二次举伞外出,远处有一株

欲开未开的桃花,这回该开了吧

雷雨过后

雷雨过后,坚硬的南方顿时变得柔软

繁茂的杨桃树,青涩的果子在枝头早已按捺不住

膨胀的欲望。屋后。高高的丝瓜架上,雷公马

在呆呆眺望什么。那些梳妆、打扮

总是无厘头拌嘴的麻雀,一阵热闹之后

怀揣心事,在空置多年的屋檐下各自归于平静

而在豆荚上跳来跳去的乌鸦,不善言语,眼神明亮

沉迷于不被惊扰的快乐。此刻,一列赶路的蚂蚁

肩扛粮食,顶着巨大的暮色艰难前行

我细心地扶起一株伏地的玉米,告诉她:你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等待

午后蔗林

午后的风,吹过无边的蔗林

我打开窗户,就能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

在七月的天空下哗啦啦地摇晃。一群乌鸦或者麻雀

一次次,从中一飞冲天,把那些绿色的

梦寐惊醒。我想起更远的甘蔗林,在更远的山坡上

徘徊。这些善良的少年,

在不为所知的地方,正以巨大的耐心,固守

并独享苦涩的甜蜜和忧伤

人民大道幸福街幸福公寓

二十年了。我在这里活着

如果不出意外,最终也将在这里离去

一栋楼。半框架结构。有着不太结实的生存基础

85平方却容纳了我全部的喜怒哀乐

一群方言各异的人,朝九晚五,心怀鬼胎

偶尔鸡鸣狗盗,或者上演一场陈旧的勾心斗角

那些年。我有时开心长时郁闷,像大多数人

一样埋头数着日子

咒骂日日的物价,又用最恶毒的言语

祈祷单位的某头头早点呜呼哀哉。为那可怜巴巴的津贴

并嘲笑14楼那一对喜欢诗意的夫妻

不分今夕何夕

我没有太缥缈的梦想。如果有,便是活着

在幸福街幸福公寓,写诗。希望时间给我

更长的宽恕:为了儿子

我必须坚守。以一棵不太笔直的树的形象

引领一个善良天真、胆小怕事的孩子走过人间沼泽

我还要与随时而来的“贫困”斗争,并劝退莽撞的

疾病和不测光顾。渴望在衰老

真正到来之前,储备更多的粮食和财物

让儿子不再为我担心

这一生。注定是一场没有凯旋的旅行

但我肯定已经接受了命运的蹂躏。而且心安理得的

把有限的血肉拆解在琐碎的庸常的生活中

就像现在。我已放弃一切肉身之上的非分之想

借着海岛冬季短暂的阳光。在楼下角落里

依着墙角的这株芒果树,安静地坐上半天

偶尔还能听到一月里清凉的微风越过树叶的声音

别亦难

其时,晚风极为潦草

浮云缥缈。你的脸颊被落日挽留

我看见的沉默,就像

很快降临的暮色,轰隆隆。合拢

人这一走,并没有什么特别

无非就是大蛇,无非就是火车钻进大地的草丛

然后消失。然后,一片白茫茫,又一片白茫茫

连向谁挥手的念头皆可省略

多年之后。惊讶于在一个断腿的春天

还能偶翻旧事,忆及某人某时

还能,永在故事之外,时间之外

看人。鬼。情。与哀愁。而无须动于衷

“你是神派遣的灵鸟,未知旅程有一开一合的疼”

背对灵魂面对肉体,你自欺欺人,面不改色。

旧 地

那些暮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些小野花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歇了

那些稻子从六月就开始疯绿,说不累,要坚持到秋风初起

你记得的小径已草深林密,鸟鸣陌生

从低矮的屋子望过去啊,河流那么低

夕阳那么低,燕雀那么低,我们还在原处

你可以坐下来的。暂时忘记

远在千里的儿子和窗前一株孱弱的白海棠

安静地看一列夜火车,拖着长长的尾灯穿过死寂的黑夜

除了河流,一切都旧了

落日旧了,浑浊的光照不见

大地上匆匆爬行的蚂蚁。晚风旧了

深秋的落叶,腐朽的太息裹霜而来

穿过迷惘的山峦,古刹的钟声大道弥散

一支黯然的绿枝忽然翻过院墙。它肯定与禅无关

而把悲鸣交给最后一朵云翳的,是一群不善言语的乌鸦

黑色的翅膀不胜黑暗驱赶

除了河流,谁还能以任何声响

告诉世界――

这阴影里的疲倦,有着多么

巨大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