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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战友叫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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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南,本刊顾问,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少将,博士生导师,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国家安全战略、国际冲突与危机处理,曾赴美国国防大学和英国皇家军事科学院学习,2001年3月代表中国人民国防大学赴美国国防大学讲学。

有个战友,叫李兵。他与我一样,都是从基层连队当战士干起,一直干到《战旗报》编辑、中国最高军事学府《国防大学学报》军事组组长。数十年时间,不知多少文章、报告、资料从他的眼前和手下经过。其间他的足迹也不知伸展到多少座军营、多少个边防哨位。一讲起那些艰苦的岁月、那些难忘的战友,他的眼睛就闪闪放光,语调也愈见铿锵。我理解,这是他的内力在凝聚。

李兵是一个来自祖国大西北的军人。对大西北的体会,我有三句话。不到西北,不知国土之广袤;不到西北,不知苍生之艰辛;不到西北,不知自身之渺小。

20世纪80年代我初去西北,两件事给我以强烈震撼。一次当我们的212吉普终于费力地爬上一道高坡时,因水箱温度太高抛锚了。我从车上下来,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望无际的天边,云层是那样低矮,被晚霞的金色、橙色、红色分层次地镶嵌着,云层贴近地面的底部则是孕育雷雨的暗黑色,游蛇一样的闪电丝丝缕缕地划过,声波却被无边无际的大地完全酌弧2ㄌ我话愎悴┢鸱的沙丘和山峦是那样苍茫辽阔,像是把自己的胸膛无遮无拦地袒露给大自然。我们驶来的公路似一条被人随意放在地上的细线,很少弯曲,从远方伸来复向远方伸去。无车、无人,只有耳边烈烈的风声。站在西北的黄土高坡上转身四顾时,你发现四周竟然全是像波涛一样起伏折皱的大地、全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那种突入内心的高度惊悚和深深的感动,为海边的感觉远不能比拟。天际合一,天人合一,古今合一,生死合一,这些前所未有的意念涌进并撞击思想和心脏,你只有呆立在那里,领略、感悟大自然给予的无语暗示。以后我经常想起这一幕。大西北那种苍凉、那种辽阔,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慨,怎能不深深融入来自那个地方的人的思维、血脉和行为方式之中。

第二次震撼的引发物则是西北的风沙。那次沙尘暴如此之大,使白天变成黑夜。人们形容暗夜是“伸手不见五指”,那次在风沙中行车即使车开着大灯,能见度也不超过10米。虽然已经尽可能地把车门拉紧,但一阵阵带腥味的沙尘还是从所有缝隙中钻进来,即使不说话,牙齿间也有沙粒喳喳作响。驾驶窗外则被风沙搅得一片黑黄,除了凄厉的风声,就是车大灯照耀下,一股股像蟒蛇一样在道路上前后左右曲折狰狞游走的沙束。司机开得很慢,因为再远一些就什么也不可见,纵然道路和气候对他们并不陌生,也要防备不小心开进深沟或撞上沙丘。我正在想这回总算明白沙丘为什么能够移动了,突然有人叫起来:小心,前面有羊!果然,透过车窗前方隐隐约约有三个低矮的黑影,在暗黄色风沙中晃动。车再开近一些,看清了:不是羊,是人――三个斜挂着书包的孩子、边上一个还是女孩。他们似乎没有听见后面汽车声,漫天风沙中手拉着手,还互相扭头大声说着话!那一刻的景象就是一副塑像,深深嵌入我的脑海。三个孩子在如此恶劣自然条件中表现出来那种扬头的傲然――对无情地灌进头发、脖子、口腔、掩埋公路、植物、生命的强劲风沙,他们不屑一顾。我们停车招呼,他们对我们摆手,不上来,家就在前面,快到了。一片黄沙,家在哪里?他们朝我们根本看不清的前方指了指,然后三人的小手又牵在了一起。吉普车开出很远,我还在后窗上辨认那三个很快消失无影的孩子。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面前,生命是那样的弱小,又是那样的坚韧。生命是那样的艰辛,又是那样的庄严。在这里成长的人们内心一定有一些在别处生长的人们所没有的东西,比如信天游一般的辽阔不羁,比如红柳和胡杨一般的执着顽强。

李兵就来自这样的地域。他是河北人,但整个青春和青壮年在西北渡过。从他的言谈举止,他的行文风格,都能让人感觉到那种难以言喻、只有长期在西北生活过的人才会具有的粗犷和豪迈。我们都一样,都是和平时期的军人。和平可以通过财富积聚和装备改善,使国力和军力日见强大,也可以通过精神懈怠和意志萎靡,最终使国力与军力徒有其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钻研军事科学不仅是和平时期军人的义务和责任,更体现他们的精神状态和思想风貌。干这一行需要冷静,也需要热情;需要积累,也需要释放;军事学术架构既要如苏州园林那般玲珑剔透,也要如楼兰古城那样苍凉雄浑。作为认识战争、总结战争的结晶,智慧,热血,献身,同等重要。李兵喜欢引用马克思的一句名言: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地狱的入口处一样。这既是研究之苦,也是研究之福。因为只有经过这样的入口,你才能开始进入思想的裂变与聚变。李兵就是用他习惯的大西北方式,轰隆撞开了军事科学之门。(责任编辑/吴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