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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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子，这名字是我叫的，就在半年前，他身边的人都还喊他“孙局”，连他老婆都是这么喊的。
就如我意料的那样，墩子先是被传讯，后来又被立案侦察，再后来就给弄进去了，是死缓。
墩子进去后，他先前的那些朋友弟兄都不提他了。
只有我去看过他，我和他是还没穿裤子就玩在一起的小伴儿。我俩是一起读书走出农村的，只是我师专毕业后又回农村做了一名乡村教师，而他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就成了全市最年轻的局长。
我做乡村教师后，墩子和我的往来就不多了。他来学校看过我三次，第一次他还是小职员，是坐客车来的；第二次，他开着一辆吉普车来告诉我他当科长了；第三次，他当副局长了，有驾驶员给他开着一辆丰田。后来他当了局长，我们就只通过几次电话。
至于墩子怎么能平步青云的事，有传闻说他特会捧，特会讨头头开心。
我带着他家属的话在监狱探访室见到他时，他低着头不敢正视我，好久他才问了我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俩读书时被选为学校礼仪队的事吗?”
记得，咋记不得呢?那时我俩学习成绩都好，是学校的“盖面儿肉”。每当有什么检查，我俩都会被老师安排在校门口带领着两列同学举着纸花舞着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来检查的领导会冲着我们挥挥手，有的还会停下来问问我们的学习情况。
但我不明白墩子为什么突然会问我这样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就在上个周六，一大早他家里人就打电话给我，请我和他们一同去监狱，说墩子出事了。
我们忐忑不安地到了看守墩子的监狱，被告知墩子自杀了，墩子的老娘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走进关押墩子的房里，我看到墙上用血写着几个字，心头猛地一紧，一收眼光看到了墩子，更确切地说是墩子的尸体，横在墙脚，满头是血，墙上也有血。法医正在拍照，监狱负责人说墩子是撞墙自杀的。
墙上是咬破手指写成的几个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感叹号还特别的大。
处理墩子后事的时候，许多人都在议论着，墩子最后留下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他们很少有人能揣测懂墩子的真正意思。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揣测，但我能揣测出墩子自杀前的思想活动。
我清楚地记得，上次我去监狱看他时，他问完我那个问题后，他又神情沮丧地跟我说了一些话，现在我还能大体记住他说的话：
那天我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车子就“嘎”的停了下来，坐在我两侧的武警用手提着我的胳膊，把我架下了车。
我看见监狱的围墙很高，监狱的大门很森严，监狱门口有两列警察站着。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看见眼前的警察变成了两列手持鲜花的学生，他们在冲着我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
我昂起头，挺直了腰，准备向他们挥手。我习惯性地抬右手，准备举起来，突然才感觉到右手和左手是铐在一起的。我眼前手舞鲜花的学生又变成了一个个英气逼人的警察。
后来进了监狱，我才回过神来：那两列警察就是看守。
那天，我就这样从宣判会场被武警押送进了监狱。
现在我每天都听到那个声音，就是那欢呼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真的对不起我的妻儿老小，我对不起社会!我没脸见人了……
蚂蚁，我的妻儿老小就拜托你，其他那些人都靠不住，就拜托你了!
墩子说着哭了起来，我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只是咬紧嘴唇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读小学时他为了跟我竞选班长，他就会买糖给其他同学吃。懂事后他总希望出人头地，功成名就，所以他学习特努力，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一个机关单位。他第一次来看我时说要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工作，三分之一的时间学习，三分之一的时间搞好人际关系。当时我觉得他说得挺在理的，只是我懒散惯了，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目标。
原来每年回老家过年时，村里的人都喜欢把我和墩子比较一番，说他又怎么了又怎么了，而我还在乡下，我只能为自己辩解说社会需要各种角色。
我想墩子的自杀是因为他得了幻听症，他总是听见“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呼声――这是鬼迷心窍!从小读书老师教我们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时，我们就觉得那些被我们欢迎的人特伟大，真了不起，什么时候让别人也来欢迎欢迎我们。后来事实证明，我没有做到，墩子做到了。
现在墩子死了，他原来的同事还在骂着。说他权迷心窍，他平步青云地升官，是因为他心黑皮厚胆子大，舍得下血本地讨好上级，在上级面前他是哈巴狗、跟班儿狗、吃屎狗，在下级面前他是狼的爹，他是凭着一本《厚黑学》爬上去的。
墩子具体是用什么法子爬上去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当了一年局长就买了私车和单家独院的房子，把在老家的爹娘接进了城里。我是知道一个正科级的局长工资大概有多高的，所以我就预料到他犯事了。
我还听说墩子原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说墩子当了局长就喜欢讲排场，去哪里下乡检查工作都要组织接待他的场面，尤其喜欢让当地的学生列队欢迎他。
现在我就设想墩子自杀那天，他的精神崩溃了，他的耳朵满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呼声，他心情凝重地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然后退了两步就一头撞向了墙，然后在墙上盛开了一朵血花。
我偶然间翻看手机短信，发现我的短信库里还存着一条墩子被传讯前发给我的短信：“事可以不干，牛不可不吹，光干不吹，自己吃亏；光吹不干，照常吃饭。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我想人活着其实没必要急功近利，平淡才是真，平淡才是永恒，反例就是墩子!
(作者单位：保山市隆阳区蒲缥保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