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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化妆和聚餐
日本的女性喜欢化妆。药妆店里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光顾药妆店也成了现在许多中国游客到日本后的一个重要行程。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日本女人那么喜欢化妆呢?”“她们是天天化妆吗?”“日本的老奶奶怎么也都化妆呢?”在与日本人接触的这三十年里,如果不是切身体验,我想我真的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作为京都大学心理学的博士生参加了一个心理学会的夏令营。我们白天开研讨会,晚上就坐在一起聊天。当时,我和其他三位女性分在了一个房间住宿。早上,我发现她们三位都在化妆,就连平时我觉得根本看不出一丝化妆痕迹的那位都在化妆。于是,那天晚上闲聊的时候,我就提出了这个话题,问她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化妆。她们说:“我们也不是喜欢,只是化妆是公认的女性出门见人前必做的事,就像一种仪式。”
我很诧异,追问“仪式”的定义。她们告诉我,仪式就是出于对自己和别人的尊重所做的郑重的事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作为女性都要首先精心修饰自己的外表,让自己更加自信,也让别人看到阳光的自己而感到愉悦。我又问道:“有些人化的妆很淡,让人几乎看不出来,那为什么还要化呀?”那位被说中的同学回答说:“我化淡妆是因为适合自身条件,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出我化了妆,而是实现修饰自己的目的。”
看到大家对我敞开心扉地谈,我又进一步深入了话题:“如果在家里,也要每天化好妆出现在家人面前吗?”在场的一位大学研究员跟我谈了她的经历。她说从小就看到母亲早上比全家人起得都早,梳洗打扮后为家人做早饭和每人的午饭便当。在她即将结婚时,父亲跟她嘱咐的几件事情当中,第一件就是要“化睡妆”,也就是睡觉前洗完澡后还要进行简单的眉毛和眼影的化妆,第二就是要注意睡姿。
听了这话,一直喜欢化妆的我感到非常诧异,真没想到睡前也要化妆,而且还要注意睡姿!人睡着了怎么可能注意到无意识当中的睡姿呢?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说道:“在夫妻双方还不太熟悉的情况下,人没有完全放松精神,就是要利用这个期间养成良好的睡姿,为的是不要让丈夫认为你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我又问道:“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难道不累吗?坚持得下去吗?”大家纷纷答道:“要是一劳永逸的话,不就失去了每天做事的快乐吗?”
从日本回国的这十多年里,我一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着一些小事,从未因为大病住院或琐事缠身的外因以及心情抑郁的内因而放弃过:每天都精心梳洗打扮,每天都把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每天都读书看报。在给学生上课期间,我坚持每天都4点半起床,6点多出门,7点前到校,在9点上课之前给自己留出两个小时的读书时间,这样一做就是11年,从未间断。透过“化妆”这个小小的话题,我懂得了如何通过化妆从外修饰自己,做到对人有礼,进而通过读书从内修饰自己,做到知书达理。这让我不懈怠地对待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享受每天的作为所带来的快乐和充实,逐渐养成终身的好习惯。
另外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是聚餐。在日本,无论是公司还是学校,都会有各种名目的聚餐。我过去一直认为聚餐就是为了去吃饭,如果是晚上聚餐,中午一般都会少吃一点儿,但一次聚餐经历却彻底颠覆了我这个想法。
日本经常举办一些同学会,很多往届毕业的学生都会来参加。记得那次是我刚刚作为研究生进入京都大学的同学会,为了晚上的聚餐,我午饭只草草吃了一点。总算等到5点半,我和几个同学前往聚餐会场。宴会在6点准时开始,但当时主持人优雅的介绍已经无法吸引那个早已饥肠辘辘的我。那天聚餐的形式是自助餐,开始用餐之后,我可以说是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几天后跟日本好友说起聚餐的事情,她婉转地把她父亲教导她的话告诉了我:聚餐前要吃半饱再去,如果空腹去的话,注意力就集中到了食物上,就会忽视别人的讲话,也会忽视了仪表,这样就无法做到优雅的举止和倾听的礼仪。
从那以后,无论跟谁用餐,我都会记得这些话,努力让自己举止得体但不做作。虽然这看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是却让我学会了观察和思考,学会了内省和自律,把一个重视仪表和礼仪的形象呈现在人面前。
有节――保持距离
日语中有一个从文化中引出的语法叫做“手前(てまえtemae)”,字面意思是手跟前,引申出由于距离很近所以需要顾忌,这个语法的意思就是“顾忌”。最初学到这个语法的时候我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含义:难道不是亲近的人才能理解我们、包容我们吗?为什么距离近却要顾忌呢?通过长期在日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我渐渐懂得了其中的寓意。
当初我辞别工作了六年多的日本公司,来到京都大学求学,一开始感到最不适应的就是书籍和饮食。虽然此前我已经有十年断断续续在日本生活的经历,但期间尚有父母陪伴,现在突然离开父母一个人生活,我备感孤单和无助。那时常常有之前公司里的同事来看我,他们经常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往返,因而会问我是否需要从中国带什么东西。我就把我需要的书籍名称和一些中国的食品告诉他们,请他们帮我带到京都。求学时间过了快一年,有一次,我又让一直关心我的一位日本同事在来京都看我之前帮我带点东西过来。
见面那天是一个雪天,我们在一家小店吃饭,喝了烫过的酒,我感觉身体很温暖,看到同事带来的食品和书籍,内心更觉温暖备至。这时,那位同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虽然你跟日本人接触了很长时间,但是有些深层的东西还不太清楚。我们日本人是尽量做到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你刚到日本的时候我们担心你不适应,所以一直主动帮你从中国带东西。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年,你还继续让我们带东西,这就不太合情理了。而且你现在让人带东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没有了最初的客气和不安,这样会让你养成不顾及别人、不体谅别人的习惯。不管关系多么近,都尽量要做到顾忌。”
我没有想到一直关照我的人会对我说这番话,但貌似冷漠的一番话却深含温情,对方言语之真诚也让我愧疚难当。我发现自己长时间里渐渐变得得寸进尺,以为关系越亲近就越能随心所欲,却忽视了别人的感受,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自私的人。
之后,我想起了刚到日本不久时遇到的一些事情。我刚到京都大学的时候是作为旁听生听课的,因为没有任何专业知识的基础,听起课来十分吃力。一次统计课后,我跟老师说我想问他几个问题,当时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我说:“我很忙,一会儿还要去其他大学讲课,现在没有时间。”于是我跟老师要联系方式,想回家后再发邮件问他,而且有了联系方式今后也能随时问问题。
没想到老师听后对我说:“有问题的话最好还是自己解决,如果一有问题就问别人,不仅耽误了别人的时间,也无法锻炼独立思考的能力。回家后的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你问我问题就占用了我的私人时间。再有,你上的大学是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就是要培养学生独立思考和研究的能力,是培养精英的大学。你要适应这样的学习方式才能在京都大学生存下去。”这番话让我深受触动并记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