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沉甸甸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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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这一摞一摞还略微有点膻味的高原笔记,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的,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数10年过去了,往事依然历历在目。那是在60年代初期的一个冬天,我们一群刚穿上军装的青年学生,坐着我国生产的解放牌大卡车,一路唱着歌儿,向高原进发。几十个人挤在汽车的大厢里,整整齐齐地排成四列,背靠背坐在自己的背包上。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大家的心是热的,一路上都在议论着青藏高原,只是从书本上知道那里是世界屋脊,却都在猜测着这高原上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

就像做梦一样,一晃就是20多年。在高原那些年,我觉得这就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当我转业的时候,又深深地感觉到它就是我已经难舍难分的故乡。

数10年的军旅生涯里,我身边除了一支手枪和一些简单的行李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经常伴随我的就只有一袋沉甸甸的笔记。

那时的交通不便,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匹,加上部队流动性大,军人不能有更多的行李包袱,更不能有箱箱柜柜。于是,我就用部队吃完大米的麻袋来存放书籍和笔记,这样才便于在马背上运输,遇到一些特殊情况,还得忍痛将一些书籍扔掉,才好轻装行进。

那些年,也不知扔掉了多少好书,而这些又脏又破的笔记却攒了鼓鼓囊囊一麻袋。这些笔记在别人的眼里也许就是一堆垃圾,可在我的心里,它却是雪域高原给我的最丰厚的赠礼。

一晃又是许多年,许许多多的往事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来愈遥远了,只有这一摞一摞旧笔记还追溯着一页一页美好的记忆。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匹伴随我多年的老马送我离开草原的情景,压在它身上的行李并不多,但最沉的恐怕就是这一袋笔记了。这一天连过了几条小河,有一处深水淹过了马背,我只好将麻袋顶在头上。

这一袋笔记还有一段小插曲,有一次工作变动,我因在异地,托付朋友帮忙驮运行李,谁知道那位老兄竟将他认为是破烂的笔记给清理了,弄得我不得不翻山越岭的重返旧地。到原住所一看,那些旧笔记与一些旧书报一起被清理在墙角里,幸亏回来得及时,那间房子尚未安排住人,要不然这多年的心血早就化为灰烬了。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名叫多尔吉的藏族老人,他送给我一条羊皮口袋,这是藏族牧民用来装糌粑、茶叶和牛羊肉的标准口袋,比起麻袋来既美观又耐用。

这位多尔吉老人是藏北有名的说唱艺人,被誉为草原上的“故事大王”。他年轻时当过奴隶,当过喇嘛,随头人去印度、尼泊尔等国经过商,到新疆、青海等地贩过马匹,生活经历丰厚,见多识广,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他把著名的《格萨尔王传》和《阿古冬巴的故事》(智慧大叔━━类似新疆阿凡提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特别引人入胜。《格萨尔王传》己被专家搜集整理成书,在国内外闻名遐迩,而《阿古冬巴的故事》至今仍然广泛流传在草原牧区,为牧民群众所喜闻乐见。

多尔吉讲述的《阿古顿巴》系列,一些是他改编的,一些是他自己编撰的,因为他经得多,所以讲起来非常生动。我常去听他讲故事,而且每次都作了笔记,时间长了,我们就成了朋友。有一回,他发现了我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见里面都是些书和笔记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怎么和我一样用袋子装书啊,不过,这草原上又潮又湿,你这麻袋可不顶用啊。"没想到,过了几天,他竟然亲手给我做了一条藏式的羊皮口袋。

虽然只是一条普通的羊皮口袋,但对我却非常实用,而且也是我们之间友谊的一个纪念。欣喜之余,我便在口袋上工工整整地书写了"珍贵文物,重点保护"八个大字,我这么写的意思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要再把我的这些宝贝当垃圾罢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是这个羊皮口袋一直与我相随相伴,可是,就在我乘飞机将要离开高原的时候,在机场的候机室里,这八个字却给我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机场安全人员通过仪器检查了我的所有行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他们却非要我打开这一袋"珍贵文物",人们好像突然发现了重大案情似的,一下子围了一大圈,那个鼓鼓囊囊的羊皮口袋成了众矢之的。这时我怎么解释，他们也不愿听了,就只好将袋子打开。当他们从袋子里掏出一本又一本又脏又破的笔记本时,好像并没有感到失望,而是一个个显得大惑不解,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有人故意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国际玩笑而已。

如今,这些笔记我仍然像宝贝一样珍藏着,我想,这不仅是一袋沉甸甸的往事,是一部供自己欣赏的《西游漫记》,而且也是自己一生最宝贵的一段经历。20多年的所见所闻,浸润于笔记字里行间的是藏汉民族的深厚情谊,是藏民族神秘灿烂的文化；是雪域高原上那壮丽的奇山异水,还有藏民族纯朴敦厚的人生,以及草原上那讲不完的传奇故事。对我来说,它就是宝藏,它在我的心中始终散发着十分诱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