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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境界,则自成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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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道兄:您好!

早在四月份就收到你要在五月五日举办五十年作品音乐会的邀请。除了立即表示自己肯定出席外,我还对它充满了热烈的期待。

果然,五月五日晚,这份期待变成了现实:你精心挑选出的八部作品通过三位指挥、九位演奏演唱家、乐队、合唱队的出色表演,奏唱出一幅幅赏心悦耳的音画,在堂皇的北京音乐厅内回荡、流动,让千余名听众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刘文金中国民族管弦乐之夜”。

你这场音乐会所选的作品,有两点让听众特别难忘。一是它的时间跨度,从1959年的《豫北叙事曲》到2006年的交响序曲《泰山魂》、笙协奏曲《虹》,几近半个世纪。加上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难忘的泼水节》(1978)、八十年代的《长城随想》(1980-1982)、九十年代的竹笛协奏曲《鹰之恋》(1991)、新世纪的京胡、女高音与乐队《戏彩》(2002)以及二胡、琵琶与乐队《火――彩衣姑娘》(2005),不仅是你个人半个世纪音乐创作之旅的一个缩影,我甚至觉得它可以折射出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新世纪初专业作曲家介入中国民族管弦乐创作后所经历的道路。二是两个世纪所选作品的比例。20世纪的四十一年,以十年为一个单元共选了四首作品,新世纪六年却竟然也选了四首之多。这是在告诉听众,尽管已经跨过了花甲年岁,但你的创作精力却丝毫未减,反而有愈写愈烈、愈写愈宽、愈写愈精之势。在我国音乐创作领域,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现象。

所谓愈写愈烈,是指你自写出《豫北叙事曲》(1959)和《三门峡畅想曲》(1960,以下简称《豫》《三》)两首成名作之后,再未停步,而且是一个十年比一个十年多。例如八十年代主要有《长城随想》(1982)、《秋韵》(1989)等,九十年代则有《相思》(1992)、《云海之梦》(1992)、《沧海赋》(1992)、《洪湖》(1994)、《茉莉花》(1994)、《霸王卸甲》(1996)。新世纪还未满十年,你已完成五部新作和近四十部改编曲。所谓愈写愈宽,是说你从二胡独奏曲开始,不仅写了许多部二胡协奏曲,而且还为板胡、坠胡、琵琶、唢呐、笙、笛乃至交响乐、舞剧、声乐等写了多种体裁形式的大中小型作品,尤其在民族管弦乐队创作领域,你与彭修文、顾冠仁二位大家坚守岗位、辛勤耕耘,成为这一领域最多产也是最有探索精神的作曲家。所谓愈写愈精,是指你每有新作,便掷地有声,给民族器乐界带来一股股新意。这是我最想说的一层意思,也是你五十年来在民族乐器和民族管弦乐队创作上最显著的一个特色。你大概知道,当年《豫》《三》二曲一经问世,在二胡界引起的反应是何等的热烈。就我个人记忆所及,它犹如在二胡界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甚至像是要改写二胡音乐的历史。如果说,刘天华的“十大名曲”是改变二胡音乐历史第一次“革命”,阿炳的三首杰作是树立二胡音乐另一种风范的第二次“革命”,那么,你的《豫》《三》则可以称作是以新结构、新语汇、新技法为主导对二胡音乐掀起的第三次“革命”。尽管在此前的十余年间,二胡作品数以百计,但《豫》《三》仍然是技压群芳、艺高一筹,成为继刘天华、阿炳之后二胡艺术的又一个里程碑。以致二十余年间,满天尽是《豫》《三》声。更让人们惊叹的是,你在1980-1982年间酝酿完成的二胡协奏曲《长城随想》,以其宏大的篇幅、磅礴的气势、生动的乐韵再次震撼了乐坛。在二胡艺术史上,这是更加浓重的精彩一笔。如果说,五六十年代的《豫》《三》,是一个年轻的在读本科生以其锐意创新的精神向前辈发起的一次挑战的话,那么,这一次则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挑战。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向前辈的挑战更加艰难,更富有“革命”性意义。特别是当这种挑战获得音乐界和广大听众的热烈反响,成为公认的优秀作品时,无论对于当代民族乐队创作,还是对你本人的艺术追求,都具有更加深刻的启示性。不记得是哪位作曲家在回答哪部作品是他最好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下一部。《长城》就是这样的“下一部”。这个“下一部”不仅把二胡音乐创作推进到又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成为百年二胡艺术的新里程碑,而且,还为民族器乐长篇巨制的创作开启了新的成功的途径。

此后二十余年间,你在更加宏阔的创作空间纵横捭阖、自由驰骋,并时时有佳作问世,保持着高产高质的个人创作进程。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后,你不以往日成就自足,而在多种乐器和体裁形式领域寻求突破点,再次向自己“挑战”。在这场音乐会节目中,我以为,二胡、琵琶与乐队《火――彩衣姑娘》和京胡、女高音与乐队《戏彩》就是你自我挑战并再次“超越”的新作。前者原为你2000年创作的由八部二胡独奏曲组成的套曲《如来梦》之第三首,2005年再改编为现在的表演形式。该作中,你一改以往的常规风格,融多种旋律音调于一体,又赋予其高难的技巧,二胡的“线”与琵琶的“点”,加上乐队的“垫、衬、托、烘”,三者或竞相凸现,或交织渲染,此起彼伏,流畅自如,一气呵成,让人有一种耳目一新、至善至美的特殊感受。可以说,你在更深地挖掘二胡与琵琶“重奏”的表现力方面又拔了头筹。后者借用京剧梅派的经典唱段,从最具传统韵味的歌唱中演绎出某种现代精神。分别给京胡、京二胡、女高音、合唱队、乐队大加发挥的空间。在此作中,你以精致的设计、巧妙的手段把合奏与独奏、乐队与合唱队、合唱与独唱、乐队伴奏与独唱等多重关系处理得缜密无隙,恰到好处。传统经典的高雅醇厚,现代精神的壮美阔放,在你如椽之笔的统筹下,升华为一种感人至深的现代美,一种文艺创作中难以轻易达到的雄宏俊逸之境。我当时突然意识到,《火》与这部《戏彩》似乎反映了你正在改变以往的创作观念,而开始尝试创造你个人的一种新乐风。对此,人们常以“变法”称之。如果此种“变法”发生在艺术家的中青年时代,那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到了花甲年岁并早已在本领域获得很高的声誉还毅然进行“变法”,实在需要一种非凡的勇气。它很自然地让我联想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朱践耳老师在交响乐创作领域所进行的“变法”实践并获得成功的盛事。从当天晚上观众异常热烈的反应看,你的新尝试成功了。你为了创造自己更具个性的乐风的“变法”也赢得了听众的高度赞誉。我相信,有了听众的这个“公认度”,你一定会坚持下去,写出新的优秀之作。

纵观你近五十年的音乐创作,我对以下几个方面有很深的印象。

一、 在题材选择上,你常常偏于大型。

例如,你最早的《三门峡畅想曲》《豫北叙事曲》无疑都写的是黄河。

“豫北”似乎不那么直接。但实质上它是未标明题目的“黄河叙事曲”。尤其是当晚加上乐队协奏后,我几十年都没有的感觉突然出现在“临听”的现场。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听”到黄河了。她的伟岸、它的深邃、它的苦难、它的欢悦......未知这样理解是否接近你原来的构思。当然我知道,在此作中,你是以小篇幅写大主题。但刚迈入音乐创作领域,你就接连两首作品都写黄河,反映了你对大型题材的强烈兴趣。到1980年代你写了“长城”,这次是以大篇幅写大主题,同样获得了成功。去年又写了《泰山魂》。四十八年间,你以写黄河始,以写泰山终。它们都是人类伟大的自然、文化遗产,是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重要标志。你不仅钟情于它们,而且敢于选择它们作为咏颂的对象,在重大题材中表达你对其中蕴含的人文内容的理解,并赋予它们艺术化的生动形象。说实话,大型题材可以给作曲家提供很大的表现空间,但它同时又要求作者具有很高的概括能力、人文素养和厚实的艺术功底。我希望,在多次尝试成功之后,你能继续保持这种“题材情结”,为民族器乐创作出更具时代性的新作。

二、在处理音乐创作中的中西、古今、

技艺等关系方面,你有自己既定的分寸感。

我想,不仅是我,所有音乐会的听众都对你在音乐会节目单的“感言”中的一段话留下很深的印象:“从职业的角度讲,也具有多重性。崇尚民族传统文化的优厚,崇尚欧洲艺术传统的开阔;既想继承,又想背离;思维可能超前活跃,落笔可能谨小慎微;虽有技术与艺术相关联的困惑,但也有企图摆脱困惑泥潭的冲动。”这些话说得真好。虽然这是你个人的心语,但我觉得它也是如你这一年龄段作曲家的共同感悟。一般而言,195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曲家,往往更崇尚西方音乐经典。但你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实践,以“优厚”和“开阔”分别肯定了中西两大文化传统,而且,实践证明,你恰恰也将两者的优长有机地融合在自己的作品中。这是你的第一种分寸感。说到中国传统,你的心理态度是“想继承,又想背离”。是的,继承“过度”,就扼杀了创新;不继承,就失去了根基。你实际的做法是:在充分继承的基础上,大胆的“背离”。没有这种大胆的背离,就只能在旧思维、旧结构、旧调调里打转转,哪来的“豫北”、“长城”?哪来的《戏彩》和《火》呢?所以,我十分赞赏你用“背离”这样有力度的词而不用“发展”之类。它道尽了你创作的甘苦,又透露了你成功的秘密。这是你的第二种分寸感,即把握古今关系的分寸感。以下关于创作中“活跃”与“慎微”、“困惑”与“冲动”等,均为一个成熟作曲家的“创作观念”、“创作心理”的经验之谈。在创作过程中,四者都非常重要,必不可少。但孰重孰轻?你给出的答案仍然是“慎微”和“冲动”。“慎微”就是严谨,就是注重写作的细节;冲动就是激情和想象力。没有它们,就不会有起码的成功。这是你的第三个分寸感。如我理解有误,请予以指教。

三、作品的境界,是你从事创作的最高追求。

近代学者王国维所著《人间词话》开篇即云:“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在他看来,作品有无境界,成了衡量其质量高下的前提和准则。诗词如此,音乐也不例外。无论篇幅大小、何种体裁,都必须创造出某种境界。有了境界,作品才有了自己的魂魄、自己的风骨。那么究竟什么是境界呢?抽象地说,境界就是某种思想精神的提炼;具体地说,就是通过特定音乐语言所营造出特殊的情和境。如何能使作品“有境界”呢?王国维谈了很多。如作者的“赤子之心”,如作品的“在神不在貌”,如“言情”“必沁人心脾”,“写景”“必豁人耳目”等等。总之,“境界”,乃作者观念、人格、情操、理想等通过艺术化的语汇而浸注在某艺术作品之精神内核。

听你的作品,我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大气。无论篇幅是单章的或多乐章的,无论是原创的还是改编的,无论是早期的还是近期的,都给人一种有气度、有内涵的特殊感受。也许,“大气”就是你贯穿始终的创作境界。当然,这个“境界”在具体作品中又是各各不同的。如《豫北叙事曲》的沉郁顿挫、《三门峡畅想曲》的豪放俊逸、《长城随想》的博大恢宏、《戏彩》的醇厚悲凉、《火――彩衣姑娘》的绚烂瑰丽,每首虽“自出机杼”,但又“成一家风骨”。而所以能够如此,我看正是出自你在节目单“感言”中的八个字:人文至上,雅俗共赏。有了这样一个根本的创作理念,无论选择何种体裁、题材,你都会赋予它们一种人文内涵,再加上雅俗共赏的音乐语言,作品的境界就脱颖而出。所谓“自成高格”矣!

想在一篇短文里概括你近五十年的创作成就是不可能的,听音乐会又是一种非常感性的体验,要全面并理性地进行评论,恐怕要化更长的时间和做更多的准备,这一次,我只能写到此处了。

谨致 同行的敬意!并颂

乐安!

乔建中

2007年5月30日于京北思仁斋

(本文照片均为张启山摄)

乔建中 原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