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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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春芽的第一次见面是八十年代初的某个夏天，在人民南路的老新华书店，穿过明暗交错的楼道，在敲开四楼三号的门之后，昏暗的逆光下我初次见到了这个高大的男人。老式八仙桌上散落着吃剩下的饭菜与碗筷，“来，来，随便坐。”瘦，杂乱的长发，面容略显疲惫，但目光温暖友善。这就是四川美术学院的学长，是我33年的好朋友，也是中国当代绘画史上创下作品拍卖记录的当代艺术旗帜性人物。

2013年4月24日，胡润研究院在北京“2013胡润艺术榜”。该榜单根据2012年度公开拍卖市场作品总成交额，公布了前100位中国在世“国宝”艺术家的排名。四川油画艺术家周春芽以4.7亿元的总成交额，首次成为中国“最贵”在世艺术家，这也是四川艺术家首次登顶胡润艺术榜。

自2008年胡润艺术榜至今，周春芽几乎一直保持着前十的名次，近三年的成交额平均增长率也超过100%。2012年，他的作品总成交额较前一年翻了1番，因此排名也从去年的第八位猛冲到榜首。

春芽对此的态度很淡然：“作为艺术家不要过分关注艺术市场的变化，要坚持自己的学术理想和严肃的创作态度。三十多年来，无论经济是落后还是发展，我都是这样坚持过来的。”在他看来，市场的好坏是由很多因素共同决定的，因此艺术家的创作不应当受到市场的影响。

春芽是80年代第一个在德国留学艺术的中国研究生，于德国卡塞尔综合大学自由艺术系度过了数年求学生涯。由于当时西方当代艺术领先于中国，“取西方之长，发民族之光。”是春芽的的求学目的。那时留学生的工资报酬相对微薄，承担绘画的开销以及生活费用几乎入不敷出，怎样维持呢？春芽陷入片刻回忆后告诉我：卡塞尔学院旁边有家专门做艺术家作品展览销售生意的画廊，老板是一个比他大10岁的德国人。春芽曾试图向画廊老板推销自己的作品，但由于对当时的中国绘画缺乏了解，画廊老板没有答应收购画，而是以另外的方式给春芽提供帮助：“他问我是否愿意去替别人画肖像画，我马上答应可以。”在此后的留学生活里，春芽笑说自己多了一个画肖像画的自修课，这个德国人只要有空便开车带着春芽四处奔跑，把这个中国小子介绍给自己的亲戚朋友为他们画肖像。异国求学之路就是这样支撑着走过，“真不容易啊！这个画廊老板和我的导师改变了我的命运。”

1988年结束留学生涯回到国内，春芽潜心作画20年，这20年既是中国改革开放的20年，也是中国当代艺术腾飞的20年。随着中国艺术之门的开放、新鲜养料的吸取、先锋思想的叠加以及当代艺术与中国传统艺术的融合，中国当代艺术迸发着充满新生力的强大能量。就在去年，中国一度成为世界第一艺术品交易大国，天价作品占据了全球拍卖会的半壁江山，春芽的艺术成就也取得了在当下当代艺术举足轻重的地位。

春芽虽与德国方面的导师有一定的联系，但与那位画廊老板渐渐断了音信。直到去年春天，春芽在川美看展览时遇见了一位留学卡塞尔学院的美院学生，才听说学校旁边的画廊早没有了，老板生活改变很大，甚至身背债务。听到这个消息，春芽决定重返德国寻找画廊老板，他立刻结束了自己当时的研修工作。画廊老板是否还能记得他？如何尽自己的力量、以何种方式来回报对方当年的帮助？也许出发前的他并没有多加思考，距离很远，但时间短暂，还没有理出头绪飞机便着陆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却在欧洲经济危机的背景下略显沉寂。春芽告诉我，他真切感受到的是德国以及整个欧洲金融危机后的萧条和落寞。（这应验了老庄哲学对世间的定义，世间之命互生共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谁可以独享独占。）

走进昔日热闹的画廊，如今画廊的萧条变化令春芽感到一丝怅然；当他看着画廊凌乱的空间，杂乱无章落满尘灰的陈列，看到画廊老板的白发和老花眼镜时，一种遗憾与隐痛难以掩盖。 春芽迟疑着介绍自己：“我是周春芽，那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你开车送我去xxxxx，还有xxxx等太多的地方，给你的熟人画肖像……”

“哦，哦，是你呀，第一个……东方中国……绘画的学生”！画廊老板终于想起了20多年前那个曾求助于他的青涩中国留学生，画廊老板微笑起来。春芽想起自己离开德国时，曾把一些画稿和尝试的创作都留给了画廊老板：“它们还在吗？”画廊老板迟缓疑惑的回答：“让我找找，再给你电话。”

两天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画找到了！”春芽立刻赶到画廊，在堆放杂物的阁楼找到了十多幅自己早期的作品，均有手写的“中国留学生周春芽”的德文签字。如何处理这些画作成了一个问题，而当时画廊老板并不知道春芽在中国当代艺术界的地位。在画廊老板的女儿上网搜索了春芽的相关信息后，他们都非常惊讶于这个当年艰辛留学于此地的中国学生在这20年的巨大变化和成功。春芽告诉他愿意将这些画作以现在的价格买回，也愿意提供苏富比等拍卖公司的联系方式将这些早期作品送拍。

2012年，香港苏富比拍卖行为周春芽的作品及画廊老板的藏画开设了拍卖专场，也征集了春芽德国导师珍藏的春芽的早期画作。经过精心挑选，画廊老板将其中几幅送拍，剩下的均珍藏起来。拍卖现场，“China No1！（中国，第一！）”画廊老板泪流满面用英语重复着这句话。当凤凰卫视的记者采访春芽，询问他为何不将自己的早期画作买下作为对画廊老板的回报时，春芽答道：“在人生最需要的时候予以的帮助，并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中国有句老话，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春芽的艺术旅程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春芽善良质朴的内心让人们感到欣赏与敬意；春芽的生活中则散发着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心力。而我，一个和他相处了33年的朋友，每次再见到他，他的身影仍像是记忆中初识的那样：高大，只是瘦中微微有些发福，有些疲惫不见了更多了一份精神，在逆光里，泛着温暖友善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