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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洞房》看《洞房》说《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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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19日晚9时,我打开收音机,选台至陕西戏曲广播《老唱片》节目。随即,角色说话了,是一生一旦,我立刻断定,这是王天民先生的王牌戏《洞房》。久已神往,真是喜出望外呀。

我从事秦腔事业已经55年有余,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可从无眼福目睹王天民的名戏。王天民的才艺,都是听老艺人讲的,从剧评中看的,被誉为“陕西梅兰芳”,他在《洞房》中的表演已成传说中的神奇故事,尤其那一笑,能引起满堂喝彩声更是不可思议。怎么的一笑呢?见不到了……这时[二导板]起,旦角唱了,只听王天民的嗓音很轻柔,不很使劲,并未听出让人惊讶的旋律,但却相当符合角色的身份。转[摇板]后,“洞房里偷眼看奴的新郎”是那样的细声细语、柔声柔气,把此时新娘的心态描摹得惟妙惟肖,给予我深切的感受。“移莲步出罗帏去把话讲”唱后转[歇板],少顷,听到观众的笑声,突然,热烈的掌声,不大一会儿又是热烈的掌声,好家伙,共有五次。这一定是王天民的表演引起的轰动。何等样的表演能使观众五次鼓掌,肯定有他的绝妙之处,但只听录音怎么也想象不到先生当时的风采,好在剧场内强烈的反响我是听到了。剧情在进展,二人对话,对唱,入了洞房。稍后,田玉川很策略地引出龟山打斗,卢凤英想到兄长挨打丧命,一提到田玉川就气上心头,此时王天民的语调是该剧中最为激愤的了,她说“田玉川那个贼”时,将“贼”字单个摘开,“贼”,好像只有一个“贼”字才能发泄她心中久积的痛恨。但这个“贼”字,却毫无凶、蛮、刁、泼之感,既释放着怨愤,又透露出一位大家闺秀发怒时的别样情态,从中仍可感到“美”的存在。还有那“凤,凤不晓得”,“就舍不得了”说得都很有情趣。尤其是“那却不行”一句,速度之急遽,态度之强烈,反映出卢凤英不报此仇誓不罢休的决心。情节就在喜剧色彩中发展下去,使观众兴趣大增,有滋有味地琢磨欣赏。

听了王天民的《洞房》,我立即联想到不久前(2009.6.16)在西安人民剧院举办的“陕西省第一批秦腔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传习交流展演”中,全巧民、杨文颖二位合演的“寿星版”《洞房》(二人年龄相加正好150岁)。戏报早已公示,当晚的观众满怀兴奋走进剧场,期盼难得一见的舞台展示。主持人张晓斌先生深知观众的心理,他说:“全巧民把恩师王天民亲授的《洞房》继承下来,与杨文颖先生联手打造,再现经典,这实在是一次难得的艺术享受。”话音未落,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全、杨二位闪亮登场。观众明知台上二人都是七十有余的老人,但这一生一旦却又是这般美貌英俊,展现了不同寻常的神韵风采,实在令人艳羡。观众窃窃私语,都在议论这一“奇观”。但是很快大家静了下来,专心地看戏。全巧民是观众再熟悉不过的了,她是秦腔的名角儿,《虎口缘》等戏的表演为人们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可眼前的这个卢凤英,和她在其他戏中的形影,竟是大异其趣,她的唱念如同乃师,低声细语,行动姿态平稳娴静,大大淡化了花旦的表演,也不与别的小旦雷同,她确实演出了规定情境中的这一个卢凤英。这也许就是名家把握人物的高妙之处吧。全巧民的这个戏不必从一腔一句的唱念上分析,也不可从一招一式的表演上评介,她的唱念和表演确实很美。她没有生硬地从行当出发,而是演活了角色,在秦腔中实属难能可贵。她演的这个角色体现出的真、善、纯、静、娴的素养资质,给观众留下了别具一格的“情态美”。

与她合作的杨文颖先生,是我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他在文艺这个圈子里集编剧、导演、演员、评论、管理于一身,而且都有超出一般的水平。但就秦腔传统表演艺术而言,他又不是科班出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专业剧团的业余演员”。说他是业余演员吧,他却曾在高等戏剧学府深造,在“中戏”时期,身段工架课受过昆曲名宿侯永奎大师的点化指拨,这当然是很难得的机缘。如今,他已退休颐养,年届七十有八却为全巧民配演小生。对此,他们保密了很长时间,可谓意味深长,我得知时已临近演出。我当时认为,全选杨配戏肯定失当,原因就是他不专业。虽说杨在1950年“票”过《黄鹤楼》的周瑜,那已过去了近印年,现在的他能演好年轻英俊的田玉川吗?真叫人难以放心,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

谁料,他出场后不多一会儿我便感到宽慰。第一,他的扮相还真不错,如此高龄,化妆之后风度翩翩并无老态。第二,身段工架,他没有在一招一式上把来龙去脉做得像青壮年那样规矩准确,也没有在一步一脚上迈出俏皮有力的台步,然而他不“僵”不“凉”,点到为止,落落大方。比如,在说完“小姐请听”之后,这里有一套锣鼓伴随的动作,云手、山膀、冲拳、亮住,这也是他在该戏中最大限度地程式运用了。只见他张弛有度,神情自若,我不禁暗自称奇。对于戏曲艺术重要表现手段的程式,他显然心知肚明,深存敬畏。但见他,举手投足,辗转顾盼,均在法度之中。但他又不囿于程式,被程式“俘虏”,而是以人物的气象风神驾驭程式,因而别有韵致。所以我认为,他在《洞房》中的唱做确是恰到好处,把田玉川的英俊、儒雅、坦诚、机趣,拿捏得含蓄蕴藉,从容潇洒。这出戏没有激扬的唱段和起伏跌宕的态势。洞房之中就那么大一点天地,戏的故事也就那么一些情趣而已,但由于全、杨理解得深刻,把握得准确,所以分外引人入胜。单就生角的道白而言,字字珠玑,声声响亮,韵调和谐自然,清清楚楚地送入观众耳中,收到心领神会的奇效。

全、杨二位斫轮高手,运斤成风,演出获得极大成功。虽然只有一场展演,却在艺界同仁中引发了热议。6月17日“传习交流研讨会”在省文化厅5楼大会议室举行,专家学者济济一堂。著名文艺评论家李星先生说:“全巧民72岁了,还能演出卢凤英的娇媚情态,十分可喜;杨文颖先生扮演的田玉川,一身的书卷气,难能可贵,我在西安三十余年竟然不识此君,深感遗憾。”李星先生此言,启人深思,足见茫茫人海,滚滚红尘,知人识人何其难也!著名节目主持人、秦腔名家张晓斌说:“看戏确是在看文化,这一点在文颖先生的表演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呼吁演员朋友一定要重视文化修养。我也在发言中认为:“杨文颖先生虽自称是专业剧团的业余演员,但他的田玉川比我看到的著名小生演得还要好。这是他综合素质和文化底蕴所起的作用。”会下,也有文艺界的朋友称赞。易俗社须生演员桑梓说:“杨老兄的戏我看了,有扮相,有嗓子,有文化,出手不凡!”王战锋是易俗社青年须生,他诚恳地说:“杨老师,看了你的戏,我知道应该怎么念白了。”著名鼓师梁建国则是言简意赅:“人家把戏拿着呢。”《大秦腔》主编陈昆峰断言:“杨文颖似乎谁也没学,谁也不像,气宇风度,自成一格。”我是唱小生出身,自以为知道水深水浅,以上所见,我衷心认同。

演出后笔者曾向全巧民电话祝贺,她坦言:“我这次与文颖先生合作,不但是选对了,而且是一举三得。一,他是剧作家,我们共同整理了原本中不太贴切的台词。二,他是有见地的导演,对如何继承前辈的艺术特长又如何补充改善都使我惊喜。三,在表演方面,他很自谦,虚心随和,我们的合作很顺利,越排越出戏,天天有收获,是一个难得的好搭档。”

我还有幸看到全巧民“排练日记”中的一段文字,摘录下来,作为本文的结束:“我本想只是把这个戏依样画葫芦地传给后人也就满足了,没想到这个戏排到现在已经不是依样画葫芦的问题了,通过和w先生(保密阶段的代称――笔者)的合作,对我启发很大。使这个戏更丰满了,不光是表演方面有所提高,……而是把内在的更深的东西揭示给观众,抓住戏魂了,这一点是换了任何一个搭档都办不到的……”笔者以为,艺术家的切身感受最真实可贵,这是他们的精心之作,也展现着幽眇的秦腔情怀,我祝福他们艺术之树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