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可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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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堂门外,聚着一群刚刚意外死亡的青壮年。他们满脸冤屈,喋喋不休地抱怨命运不公,一心想进天堂获得补偿。
只有一个胖子例外,他不言不语,没有一点烦躁的样子。他胖得够呛,肚子圆鼓鼓的,只穿一条短裤。
他生前因为肥胖被人嘲讽:熟人、生人,任何遇见他的人都讥笑他,熟人用嘴巴,生人用眼神。老婆因此离开了他。
只有5岁的女儿不会嘲笑他。他是个搬运工,经常累得浑身酸痛,一回到家就要趴到床上。这时候,女儿会站上他的后背,从肩膀踩到脚脖,再从脚脖踩到肩膀,来来回回。她的小脚踩到哪里,他就感觉舒爽到哪里。很快,他来劲了,就和女儿玩“骑马嘟嘟”的游戏。女儿骑在他的腰上,说:“驾!”他就爬起来,像马一样走来走去。女儿乐不可支,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这晚,吃完饭,女儿要去游泳。盛夏时节,有很多人在河边游泳。他非常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怕被嘲笑。他尤其怕去河边,因为要赤身,暴露肚子。但是女儿喜欢游泳,他就管不了那么多,带她去了。
码头一带的水域,人多得像蚂蚁。他犹豫了一路,到底不敢去那里丢人现眼,就领女儿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走到上游一个离码头三百来米的地方。这里偏僻无人,有一块水面又清又浅。他下水小心地走了两圈,然后严肃地对女儿说:你不能超过这里,还有这里!女儿满口答应着,在水里快活地扑腾起来。
他坐在岸上静静地看着女儿撒欢。太阳要落山了。
“爸爸!”女儿突然叫。他定睛一看,女儿滑到深水区去了,在流水中使劲挣扎!他顿时觉得天塌地陷,魂飞魄散。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女儿冲去,脚像踩在云头一样又飘又软。到了深水区,脚还能触地,他就无法控制身体了,只能任凭水流拉扯。一想自己不会游泳,他就感觉已经被死神攥在手心,只有等着闭眼断气的份儿。他不甘心,拼命挥手蹬脚划向女儿,居然抓到她的衣裳了!女儿一碰到他,就紧紧地搂住他的一只手,使他不能动弹,而他的另一只手根本带不动两个人游移!他眼黑心碎,死心等着和女儿一起下沉。
奇怪的是,过了该沉到水底的时候,他感觉还在浮着。他睁眼一看,天还是亮的。他看到自己仰面漂在水面,女儿惊恐万状,把上半身伏在他的肚子上。他一下子明白是大肚子让自己沉不下去,女儿有生机了,他吃力地笑着对女儿说:“不要怕,我们玩‘骑马嘟嘟’好不好?就像在我们的床上一样。”女儿似乎不那么害怕了,说:“好的。”他便一边扶住女儿,一边费劲地翻身,匍匐在水上。女儿骑到他的腰间,抓住他的头发,身体平稳,她感觉安全了,笑道:“驾!”
他也笑了。短短的一笑。然后他尽力昂头,支撑女儿的手,艰难地呼吸。流水急急地把他们往下游推,他的四肢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以防女儿被颠落。终于听到嘈杂的人声,还有救生艇的马达声,他知道码头快到了,女儿有救了。但他再也无力让鼻孔露出水面了……
上帝一迈出天堂的门口,就发现他与众不同。上帝问他:“我让你生着这样的肚子,你恨我吗?”他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上帝又问:“你这样死,遗憾吗?”他说:“不遗憾。”
上帝见他说的句句是实话,便说:“你回去吧。”
他睁开眼,看见好多张面孔在俯视自己,但没有一张脸带有嘲笑的意思了。他正躺在夜幕下的码头上呢,女儿跪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肚子哭叫:“爸爸……”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哎”!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