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羊上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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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师毕业后，我被分到了全市最偏远的乡镇的一处教学点。全校共有6名教师，学生升到四年级时，就剩不到100名了。学校在村外，三排低矮、破旧的平房，围墙外面长满了高大的杨树、榆树、槐树，这使它更加不起眼。学校有一个小侧门通向东边的操场，将操场叫草场可能更形象些，那儿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经常有牛羊在里面悠闲地吃草。从来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就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简陋的环境，清苦的生活，让我苦不堪言。尤其到了晚上，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校园，寂寞如影随形，简直比坐牢还难熬。

学校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教师，身体不太好，经常请假。学校的管理相当松散，教师们的课也上得很随意，提前下课或拖堂是家常便饭，用教师们的话说，这叫“哪里歇晌，哪里卸牛”。正因如此，学校东墙边那棵大槐树上挂着的铃铛形同虚设。铃是铜铃，已有些年头了，拴着一根绳子。敲铃时，“当，当，当……”，清脆的铃声在校园上空飘荡，能随风传出很远。

那天，上课的铃声响过好长一会儿，我才慢吞吞地向教室走去，转过墙角，远远地就看见教室门前围着一圈学生，乱哄哄的。我上前一看，见班里几个男生正在拉扯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穿一身已辨不出颜色的旧运动服，裤腿吊在脚脖子上，赤着脚，脚上沾满泥巴。

他的鼻子被打破了，他正用手捂着，血从指缝间流出来……我急忙上前制止了学生。还没等我问话，学生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老师，傻子小五在我们教室门口小便。”“傻子小五？”我一愣。“就是他。”一个学生指着那个小孩说。

我看着那个吓呆了的孩子，他的脸上全是血，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我怕吓着他，就把学生轰进教室，然后，拉着他的小手来到办公室，找了块布堵住他的鼻孔，打了一盆水给他把脸洗干净。看看鼻子不流血了，我对他笑了笑，说：“快到午饭时间了，回家去吧。”他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也不说话，慢慢退着走了出去，向东跑去。

我回到教室继续上课。上了不长一会儿，学生们纷纷转头向窗外望。我抬头一看，又见刚才的那个小孩，脸紧贴在窗玻璃上，向里张望。见被人发现了，他头一缩，不见了。一连几天，天天如此。好在他很安静，并不捣乱，我也就没当回事儿。那段日子，我的生活一团糟，除了上课，我很少到教室去，也不备课，时常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去教室上课不过在例行公事，虽说不至于误人子弟，却没有一点激情。

有一天，我正在无精打采地讲课，突然听到“当，当当，当……”

断断续续的铃声。我感到很奇怪，刚上课怎么又打铃？我下意识地看看表，时间还早着呢，我没理会。然而，接下来的几天，经常在上课不久，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弄得教室里一片哗然，也让我心烦意乱。

有一天，当这神秘的铃声再次传来的时候，我放下课本，快步向东墙边走去，一看，大槐树下并没有人。再一瞅，小侧门开着，我便信步走过去，探头向外一看，一下子愣在那里：墙外，是那个叫小五的孩子。他站在一堆碎砖头前，背对着我，手里挥着一根小木棍，指着一只正在撒欢的小羊羔，含混不清地说：“你，坐，坐好，上，上课了……”在他的面前，有五六只羊，正在安静地吃着草……

我看着这令人意外的一幕，呆住了。已经是秋天了，天空高远、深邃，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洁白的云朵，阳光洒落下来，给整个大地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周围静静的，风儿轻轻，羊儿白白，草儿青青，世界是如此的美妙而温馨。我慢慢退了回去，站在大槐树下，听着从教室里不断传来的琅琅书声，心中涌动着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抬头看看天，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生活变得有了意义。

一年后，由于教学成绩出色，我被调进了乡中心小学。

很多年过去了。每次听到清脆的铃声响起，我就会想起那个叫小五的智障孩子，眼前浮现出他挥着小棍给羊上课的场景。我觉得，他是一名真正的老师，给我上了深刻而难忘的一课。

归雁生摘自《中国教育报》

2008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