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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眼睛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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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路过十字路口时,为了躲避飞驰而来的汽车,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爬起身来,才发现,西裤撞破了一个口子,渗出殷红的鲜血;皮鞋的脚后跟与鞋身分开了,就像一张鳄鱼的嘴,朝我冷笑着。我悻悻地将鞋砸在地上,向四周瞄了瞄,没有发现补鞋的小摊。我无奈地坐了下来,望望灰色的天空。出来奔波两个多月了,却始终找不到一份称心的工作。每天,投递个人简历,参加面试,有时一天要跑几个地方,疲惫劳累,还要笑脸面对面试人员的白眼和嘲讽,整个人都要崩溃。回到租住的铁皮房子,父母似乎比我还要着急,“先要扎下根来,养活自己。工作可以以后慢慢找。”谁都知道填饱肚子重要,可是我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像垃圾一样处理了呀。好不容易通过了一家企业的文员面试,今天第一次上班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去上班?不这样,有什么办法呢?就只有这套西装还穿得出去,总不能第一天穿着休闲装上班吧。天上洒下了如丝般的细雨,街道笼上了一层雾。

我知道补鞋的汪师傅在工商银行的拐角处。好在也就两百来米,我懒懒地起身,拎着一只鞋子铲着前去。远远地,看见汪师傅低着头给一只皮鞋钉鞋掌,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很扎眼。

“怎么这样狼狈?”汪师傅明亮的眼睛一扫,眉头一皱,“你不是说今天上班吗?”我嘿嘿笑笑。

汪师傅三两下就将我的皮鞋缝得扎扎实实的。“汪师傅,多少钱?”我伸进口袋的手停住了,刚才出门的时候钱包落在了家里。

“要什么钱,”汪师傅挥挥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就这样去上班?这样吧,我那里有一套西服,你穿着去吧。”汪师傅一手撑着台阶站了起来,拄起拐杖朝自行车走去。

“真的,你有——”我心里掠过一丝惊喜:汪师傅虽然一米七五的身材,但干瘦得像一只老鱼鹰;而我尽管只有一米七左右身材却有些不协调的臃肿。

我抢上前去,扶着自行车要带他。他一拨拉,“你坐后面,我来。”右脚一摆,拐杖一撑,人轻巧地上了车。还真看不出是一个左脚不便的人。他的家,是个一楼一底的房子。门前是一个六七平方的院落,堆着许多树桩子。他很快就从屋里拿出一套棕红色的新西服,一条天蓝色的领带。我推说回去换衣,穿着他的新衣总觉不妥,可是他坚持着。“人要衣裳马要鞍。小伙子精神多了。”当我洗了脸,换上衣,他端详着。

我总算把工作抓在了自己的手中。一个星期之后,我渐渐适应了新的工作。这天,我把他的西服送到干洗店洗好,带上一点水果想谢谢他。汪师傅对我说来并不太熟悉。只知道他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后来虽然治好了,但却留下了终身残疾。上过几年学,为了不拖累家人,学会了补鞋的手艺。因为残疾,到了三十多岁才和一个有些傻的老实姑娘结了婚。对于这一切,他似乎从没放在心里,每天都是乐呵呵的,爱说爱笑。一句平常的话到他嘴里,都会如开在夜空的烟花一样绚烂。因此,他的小摊前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我只是在无聊或者烦闷的时候才去他的小摊上坐坐,消磨时光。还记得有一天他嘟囔着:“没有它,没法过;有了它,也不好过!”我当时以为他在抱怨自己的女人——那个胖胖的木讷寡言的傻妻。而他却哈哈大笑,“我说的是信用卡。”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概有七点了,天渐渐暗下来。我来到他家的门前,看见他在搬院子里的树桩子。他抱起一块树桩,拄紧拐杖,右脚腾空,摇摇晃晃地进屋。宽宽的裤子在空中摆动,军绿色的胶鞋朝外拐着,消瘦的身体像干了的柴禾,瑟瑟地微颤。他的妻子站在门前翻着白眼珠,呆呆的望着他傻笑。我跑过去,夺下树桩,扛在肩上。喝,有点分量,足有三十多斤。“小章,来了。看你一脸喜气,工作定了。”“嗯。”我点点头,“柴禾放哪儿?”“二楼。”他拎起一个树桩先进了屋。

等到爬上楼,我不禁愣住了:树桩子堆了满满的一屋子,横七竖八的。“这可不是柴禾,是我的宝贝。”他摸着树桩子,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随手打开东边房间的门——根雕。房间里摆放着六七组根雕,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有从山巅劈空而起,凌云直上的“鹰击长空”,有巧用树的白皮和树心,展现雪后梅花怒放,鸟雀踏雪寻梅欢乐景象的“雪梅”;有意随其形,气势磅礴的“思想者”……端详着,抚摸着,不禁为之震撼。一个个巧夺天工的设计,妙不可言的命名,让人不敢相信这竟然出自一个残疾人之手,需要花费多少的心血呀?

汪师傅看我呆呆的样子,乐呵呵地说,他自小喜欢各种各样的树根,总喜欢把他们带回家中捣鼓捣鼓,琢磨琢磨它们像什么,随心所欲地刻成自己喜欢的形象。后来,听说根雕也可以卖钱贴补家用,自己又喜欢,于是在有闲的时候,就带着镐头上山去。看到自己合意的树桩子就挖下来,带回家。有一次上山遇到大雨,扛着树桩又不忍丢下,结果滑下山坡,摔伤了腰,以后就很少去山里。也许是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他补了一句,“现在都是山上的农民挖着送来,我给他们高出柴禾两倍的价钱。许多农民都和我成了好朋友,他们都不要钱呢?”这我相信:以他的性格,他绝不会让别人吃亏的——就是平时补鞋一块两块的有时他都不收。

我帮着将庭院中的树根搬上楼,他坚决要留我吃饭。饭间,他饮了两杯酒,榆树皮样苍白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话也多了起来。他说,他最爱读树根,每一个树根都是一个生命。几十年的风雨,根中结着树的魂魄。每天晚上有空的时候,他都会坐在二楼看看它们,摸摸它们,和它们聊聊,发现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经历,有着不同的性格。他有时一坐就坐到十二点。在他眼里,它们都是自己的知己,自己的兄弟。

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最喜欢的根雕是“风雨无阻”。我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一个渔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拄着竹杖——怎么看也和风雨无阻无关。苍鹰般锐利的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嚷道:这个根雕光读树根花了他一年的时间,后来根据它的姿态,纹理和树皮的质地颜色才确定下来。斗笠蓑衣是农家最常用的避雨挡风工具,不难想象出人正在穿越风雨吗?深褐的主色调,下端开裂的竹杖不正象征着跋涉的艰辛吗?整个根雕不就喻示着人生风雨无阻,一路平安吗?我默默地点点头。他喝了一口酒,看了我一眼,不无得意地说:“‘风雨无阻’有人出价五千二,我都不卖。”

“你说我俩谁大?”没头没脑的一句,我才二十出头,汪师傅已经四十有余了,这还用说。他眼睛逼视着我,“小伙子,看着你的年龄比我小,实际你比我大。你每次到我的摊子前,都是两眼无神,一副没精神的样子。你注意到街道的哪些变化,有过哪些心动的地方。”“变化,心动——”我咀嚼着他的话,似乎恍然明白——对他在我尴尬的时候主动借我西服,我深深地表达感谢。他却淡淡地挥挥手:“不要酸溜溜的,感什么谢。读树根和读人是一样的,我看你就是一个实诚的人才把衣服借给你。我其实观察了你不少时间了。你的眼睛老,没有光。我就怀疑你的心是不是也荒了。老去的眼睛里是没有希望的,小伙子振作起来。其实这命运就像打牌,拿到好牌坏牌我们无法控制。好牌在手不一定就赢,坏牌在手也不一定就输。这牌局的输赢不就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吗?人生不也一样?只有有了一双年轻的眼睛,把握了命运,生活才会满是绿。”

当我离开他的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这时,街上已经是灯火通明。回望他的小屋,二楼又亮起了灯光。我似乎看见他正佝偻着背,眯着眼笑着读树根。“不要让眼睛老去,生活才会满是绿。”耳边回荡着他的话语,我抬起头快步向家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