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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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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陈胖子的童年记忆

认识陈大志的时候,他已经很胖。他看到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的我,便眯起眼睛笑,直到我白他一眼叫一声陈胖子飞快地逃掉。陈大志站在原地,却并没难过,只是捡起我头发上掉下的小白花,呆愣上片刻。

那一年,我被忙于工作的爸妈下放到乡下姥姥家里读书。老师们对我宠爱有加,喜欢看我领着一群女生跳舞唱歌,喜欢听我说悦耳的普通话,亦喜欢在我做错了事时宽容地笑笑。我曾经将一瓶墨水全洒到陈大志的新书包上去,陈大志的妈妈到学校来要我赔,老师只是几句话,就将麻烦拦在了外面。还有一次轮到我和陈大志做值日,我趁他去提水时就偷偷溜回了家,结果到检查的时候,陈大志一个人没有干完,给班级抹了黑。老师又是罚陈大志擦了一个星期的黑板。

似乎每件事都与陈大志有关。事实上,我那时总在千方百计地要看人出丑。谁让他长得那么胖、那么傻,又那么笨呢!除了会扛起扫帚兴致勃勃地干活,他怕是再也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的用处了吧!

但还是有一天,老师带我们去野外郊游,我不小心将书包掉进了池塘里。就在我的眼泪涌出来的瞬间,池塘里又是“扑通”一声响。随后陈大志在大家的惊叫声中,高举着我的书包,露出一对细小的眼睛来。老师破格在班里表扬他,陈大志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地听着下面的掌声,一激动,鞠躬时“砰”一下撞到了讲桌上……

不愿要你这样傻气的朋友

初中我考回市重点去。陈大志也被靠近市重点的体校选了去,练举重。14岁的他,已经长到150斤,被我戏称为“半吨”。陈大志热切地盼望着与我偶遇,但我宁愿回忆曾因捉弄他而心底泛起的种种得意和快乐,回忆他无法得到我的友谊时眼睛里的失望和孤单。甚至我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遇到他时,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这个被我一向不屑的小胖子,就这样成为我华丽衣衫上的一块无法示人的油渍,黑乎乎的,只是瞥一眼,便觉得难堪和羞愧。

陈大志是体校里唯一从乡下来的学生,吃饭的时候,常常是一个人,买了做得很难吃的大锅菜,在校园的石凳上寂寞地吃。

我依然是个张扬的女生,常去体校做啦啦队。陈大志看到我,远远地就朝我打招呼,女孩子们看他端着饭盒晃晃悠悠地跑过来,便会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糖糖,那么傻气的人,好像和你不是一类人吧。”说完便先行一步,将我和白白胖胖的陈大志,晾在日渐变凉的秋风里。

这样的尴尬,在第N次之后,我去找了陈大志。我带了陈大志一直想看的一套日本动漫书,在人都走光的周六下午,约见了陈大志。陈大志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内心的欢喜,一下子便将身边的自动车,高高举过了头顶。我看他满头大汗,还有喜悦,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请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喜欢聪明又个性张扬的朋友,可是他那么愚笨,我想要的骄傲,他丝毫不能给我。

已是深秋,我的勇气在凉风里日渐微弱,但还是在陈大志高举着我喜欢的巧克力缓缓跑过来时,朝他大喊:“陈大志,以后你再不要来找我,我不愿有你这样傻笨土气的朋友!”

说完了便飞快地跑开。在一个拐角处,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去看,竟发现陈大志依然站在原地,像许多年前我喊他“陈胖子”,他不记仇,亦不哀伤,只是傻呵呵地捡起我丢落的小白花微笑不语。

原来他那样默默地尽着一个

陈大志不再来找我,偶尔在路上看见他,有些瘦了,依然是一个人。城市里的男生们,穿了旱冰鞋和火红色的运动衫,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遇到了他,会故意高声喊:“陈胖子!”待他欣喜地回头去看时,他们一下子横冲过来,再次大叫:“让道!”有时候会把他撞倒,或者将手里的东西碰出去老远。

陈大志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憨厚模样。我远远地注视着,不知为什么,会微微地难过。尽管,我比他们更深地伤害了他。

新学期开学前,一开门,却看到姥姥站在门外,脚下是大大的行李。我吃惊地大叫,说:“姥姥,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啊,这么远,该打电话让妈妈去接你才是。”

姥姥便笑,说:“要你们接,不知猴年马月!还不是多亏了大志啊。”说完便回头去喊大志,却发现连他的人影也寻不到。

那几天妈妈也在念叨,说让那个胖小子来家里吃顿饭吧。我从来都拿话岔开去,直到有一次,姥姥突然问我:“丫头,你好像很不喜欢大志啊。你从小就一直欺负他,怎么长大了,还对他不理不睬?他可是一直把你当好朋友啊!每次回家,你托他捎给我的东西,他即便再忙,也要亲自送到我手里呢。还有一次我病了,他就请假晚走了两天照顾我,回去后还写信给我,专门将你说的贴心话告诉我呢……”

第一次从姥姥那里,知道陈大志这样默默尽着一个朋友的责任,尽管我们从没有真正的情谊,一切只是他一个人在快乐地做着与我有关的一切事。而我,又给了他什么?不屑、冷漠、讽刺,甚至唯一一次送给他礼物,都是为了彻底地将他像一块口香糖一样甩开去。

糖糖,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有些不敢见到陈大志,也不再去体校做啦啦队,尽管自己疯狂暗恋着的小男生每天下午都会在操场上打球。一块打闹的女孩子取笑我说:“是不是被人家帅哥拒绝了,丢了面子?”我不语,但却是难过,想,原来人的面子,这么脆弱,丢了,连捡起的勇气都不再有。

那些天,体校举办运动会,各个学校的体育精英皆带着夺冠的野心和霸气,汇聚于此。那几天,班里的女孩子们天天跑去看比赛,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外面的欢呼声,有些孤单,但还是坚持着,不去体校,怕遇到陈大志。

运动会快要结束的那天,同桌神秘兮兮地说:“颁奖仪式结束后,会有一场更精彩的比赛看哦!下午5点半,体校南操场第三棵松树下,一定不要错过噢。”

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吃了饭匆匆赶往南操场。还没有走近,便看到胸前带着耀眼奖牌的陈大志,正站在第三棵松树下,一脸激动地翘首等待着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陈大志却跑过来,很羞涩地低声说道:“糖糖,我是大志,你,还记得我吗?”

我低头不去看他,只瞅着他脚上褪了色的蓝色球鞋,淡漠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会也来看精彩节目的吧!”

陈大志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温情:“我这次比赛,得了冠军,其他四名选手说要与我交个朋友,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我惊愕,刚要说什么,却被陈大志的欢呼声打断:“糖糖,你看,他们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几个体型威武蛮横的大个子男生,正摇摇晃晃地朝这里走过来,脸上是他们一贯不羁的神情。我终于在他们气势汹汹的举止里,知道这样一场好戏,将会怎样地开始。

是什么东西给了我勇气呢。我拉起陈大志,开始拼命地朝前跑。直跑到那帮痞子似的男生七折八拐地再也寻不到我们,而我和陈大志,也没了丝毫的力气,一屁股蹲在喧嚣的马路边上。我说:“陈大志,为什么那么傻,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用来交朋友的吗?他们眼里的嫉妒,难道你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很长时间,陈大志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那么,糖糖,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积蓄了一路的眼泪,在这句话里,终于哗地流了出来。

林依风摘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