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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艳 现居南京 35岁 教师
多年前,有朋友曾和我说,人和人相处,给予方往往会占据优势,接受方才会有负担。那时候的我20岁出头,少年不识愁滋味,无法体会他话中的深意:接受对方的付出怎么会有负担,那应该是幸福啊;有人为你做这做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可是,随着光阴的流逝,当我到了35岁这个年纪,当我天天面对王庆华的时候,才深深体会到“接受”是一种负担。他的情深似海对我来说就是无比沉重的“水牢”;他的体贴温柔于我而言如同密密匝匝的“铁丝网”。
因为,我不爱他。
记得以前看金庸的小说《白马啸西风》,主人公李文秀对哈萨克小伙苏普一往情深,但苏普另有爱人。文秀的爷爷对她说,中原地区有那么多青年才俊,以后随便找哪一个都比苏普强。文秀只回了一句:“别人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这就是爱情,没有凑合,没有牵强。而我嫁给王庆华,只因为他对我恩重如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幼年时我们是两小无猜的玩伴。王庆华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结下了深厚的患难友谊。两家人一直往来频繁,比我大4岁的王庆华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从小到大悉心照顾着我。两家的父亲常常开玩笑,说结个娃娃亲,待我们长大就办婚礼,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王庆华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小时候,他就常常对伙伴们说:“艳艳是我老婆,我们长大要结婚的。”到了青春期,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还会和别人这样说,令我非常反感。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哥哥,一直如此。“和哥哥谈恋爱”的观点让我无法接受他,更重要的是,我们实在太熟悉了,完全没有爱情中该有的怦然心动感。
然而世事难料,1997年,就在我考入南京的一所大学的那一年,父亲被查出患有晚期食道癌。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治疗,王庆华的父亲委托定居南京的弟弟找好医院,并调动一切能委托的关系,将我父亲接到南京治疗。
那两个多月,王庆华的父亲一直陪侍病榻。我的父亲一生刚强,对这位像兄弟一般深情的朋友充满感激。王庆华的父亲经常安慰说:“老郑,别放心上,反正以后艳艳和我家庆华要结婚的,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尽管两家人都竭尽了全力,可半年后,父亲还是离去了。弥留之际,骨瘦如柴的他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把我托付给了王庆华的父亲,因为我才上大学,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早就负债累累,父亲希望王家能资助我完成学业。
父亲的离世,让我和母亲好像成了浮萍,无依无靠,而王庆华的家就是我们唯一可以栖息的港湾。母亲也认为我应该和王庆华结婚。且不说两家人过往的交情,只是父亲生病他们鼎力相助这一件事,我以身相许千百次都不为过。
“等你和庆华结婚……”以前,她只要一说这话,我立刻会大声顶回去:“谁说我以后一定要嫁给王庆华啊?”我只要一回嘴,她就会和父亲相视一笑,以为我是害羞才不愿意别人提。可是,父亲去世后,母亲这样说的时候,我再也不能大声反对,再也不能说出“我不想嫁给他”这样的话了。
十八九岁的大学光阴,也许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却满怀惆怅。王庆华那时候已经在部队里服役。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写信,也常常汇钱给我。信里面除了关照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省钱之外,再无其他。有几次,我试着和他聊聊我爱看的一些书籍和电影,他毫无反应。
大二那一年,在校联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学长,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常常聊天,在一起很开心。那一年,王庆华从部队休假来南京探望我的时候,也见到了那个学长。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给了我一句话:“别忘记了,你是有男朋友的。”
王庆华走后,学长问我和王庆华的关系。我如实相告,学长无法理解,他认为我完全没必要把嫁给王庆华这事当真。“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以身相许来报恩这事?”他劝我不要让过往的恩情成为人生的重负。
学长无法了解,我身上承载着刚强的父亲和愧疚的母亲一生的期待。我是可以不嫁给王庆华,但违背双方父母期盼的重担我无法承担,尤其是我父亲离世之后。
2002年,我大学毕业,王庆华从部队复员,我俩顺理成章地结婚。婚礼上,母亲笑得欣慰,王庆华和公婆笑得更开心。那一刹那,我真觉得自己伟大。我的婚礼,就我一个人不开心。
王庆华千般好万般好,但他不是我想要的精神伴侣。婚后果然如我所料,我和他无论在哪个方面都不和谐。我爱看书,他爱打麻将;我爱听音乐,他只看电视剧;我爱风花雪月,他爱街边大排档。我常常想,如果不是两家人早就相识,我和王庆华应该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交汇。
王庆华依然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我的衣食住行,他事事都要过问;我一生病,他比我自己还紧张。外人眼里,我俩相敬如宾。可是,每当我还想要点深层次的精神沟通时,王庆华要么表现得不屑一顾,要么置之不理,或者直接说:“身在福中不知福,过日子就过日子,想这些没用的干啥呀。”
婚后一年,王庆华建议要个孩子。我因为对这桩婚姻充满抗拒,所以决定暂时不要孩子。王庆华可能也觉得要孩子太早了,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到了2006年的时候,这个话题又不断被提起。不仅王庆华着急,他的父母和我的母亲都开始催促。
和当初结婚一样,我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团火,总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推着我往前走。但这一次,我不打算妥协了,我就是不想和不爱的人生孩子。当我明确提出这个想法时,家里人震惊了,继而是愤怒。从来没有对我拉下脸说话的公公,严肃地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并且说,如果我不生孩子,就是对不住他们全家。母亲也训斥我,说我太不懂事,王家对我们恩重如山,怎能让王家绝后?
王庆华先是对我软言相劝,后来看我态度坚硬,也跟着强硬。我们会争吵,但大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在吵,我不声不响。就这样又过了三年,王庆华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是个不好好过日子的“作”女。我作出了“牺牲”,却不甘心“牺牲”到底;本不想辜负的恩情,最终还是辜负了。两个人的爱情里,一个巴掌的爱拍不响,我和王庆华的青梅竹马不是喜剧收尾。现在的我,渴望找到一个能有共同语言,相知相爱的恋人,快快乐乐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