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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聊斋志异·鬼妻》
泰安聂鹏云,与妻某,鱼水甚谐。妻遘疾卒,聂坐卧悲思,忽忽若失。一夕独坐,妻忽排扉入,聂惊问:“何来?”笑云:“妾已鬼矣。感君悼念,哀白地下主者,聊与作幽会。”聂喜,携就床寝,一切无异于常。从此星离月会,积有年余。聂亦不复言娶。伯叔兄弟惧堕宗主,私谋于族,劝聂鸾续,聂从之,聘于良家。然恐妻不乐,秘之。未几吉期逼迩,鬼知其情,责之曰:“我以君义,故冒幽冥之谴;今乃质盟不卒,钟情者固如是乎?”聂述宗党之意,鬼终不悦,谢绝而去。聂虽怜之,而计亦得也。
迨合卺之夕:夫妇俱寝,鬼忽至,就床上挝新妇,大骂:“何得占我床寝!”新妇起,方与挡拒。聂惕然赤蹲,并无敢左右袒。无何,鸡鸣,鬼乃去。新妇疑聂妻故并未死,谓其赚己,投缳欲自缢。聂为之缅述,新妇始知为鬼。日夕复来,新妇惧避之。鬼亦不与聂寝,但以指掐肤肉;已乃对烛目怒相视,默默无语。如是数夕,聂患之。近村有良于述者,削桃为杙,钉墓四隅,其怪始绝。
一、亡妻来
烛火随着微风摇荡着,似乎随时都会灭掉一般。聂鹏云痴痴地望着亡妻的牌位,许久,落下一滴泪来。
她走了多久了?掐指想要细算,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抚着方枕,似乎上面还有她身子的温度,可明明她生前放在柜子中的绣鞋,已经遭了虫蛀,再穿不得。
“聂郎。”门被一阵风吹开,有影儿飘了进来,没听到声息,再定睛一看,亡妻好端端的坐在床边,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聂鹏云一惊,伸手去抚摸妻的脸,喃喃自语,“夫人,我可是太过思念你,而产生了幻觉?”亡妻浅笑,娇声回答,“聂郎,我终是放不下你,即使死去也日日能在耳边听到你的呼唤。所以我去求了阎罗王,终生宁做冤魂,也不要投胎转世忘记你的模样。”
聂鹏云听见这话,好生感动,上前紧紧将鬼妻揽在怀中,只可惜那身子甚是冰凉。
鬼妻忽然缩紧目光,挣脱开聂鹏云,快步走到桌子前拿起那红得刺眼的庚帖,冷笑道,“聂郎可否就是这样思念为妻的?”
聂鹏云一愣,连连摆手,“自然不是。这都是大哥大嫂非要逼我续弦。如今夫人已经回来,我怎还能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说罢,抢过庚帖,如尽撕碎,看到鬼妻的笑颜,才放下心来。
这一夜,甚是和美。
第二日清晨,天快亮时,鬼妻忽然忙着起身,俯在聂鹏云耳畔道:“我身子极阴,不可见日出,这便先离开了,晚上再来寻你。”
鬼妻临出门时,打开柜子,见自己生前的衣裳鞋子皆不曾变动位置,心下一暖,捧了那双绣鞋离去。
聂鹏云醒来,以为昨晚的荒诞是一场梦,可起身时瞧见柜门开着,那最下一层的架子上少了一双绣鞋,不禁大喜,原来自己的亡妻是真的回来了。
此日后,聂鹏云日日晚上与其妻相会,好生恩爱。最初还听说鬼愿食白蜡,特意买了好些来。鬼妻见到,不禁笑出声,“我既已为鬼,定是不食五谷,不饮水粮,你这是费哪门子心?”
聂鹏云捂嘴傻笑,不语。
这样的功夫过了约莫一年,纵使日日惦念着妻子生前的好,可到底她成了鬼也是不一样的。日日夜晚的相见不免觉得腻味,倒是出门在外看见那各个的闺秀小姐眼前一亮,觉着那才叫一个明媚动人。
聂鹏云的大哥大嫂也总想着再为他寻一门亲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就这么单下去。聂鹏云也一直没给个答复,心里犹豫不决。
这晚上,鬼妻来之后,进门第一句话便问,“你大哥大嫂可是又要你娶亲?”
聂鹏云点点头。
“你定不要允诺了,夏日快到了,我怕是最近便不能再来陪你。”说到至此,鬼妻上前紧紧抱住聂鹏云,舍不得放手。
“是,夫人也千万小心一些。”聂鹏云嘴上嘱咐,心里却是打着另一副算盘。
二、娶新妇
这一日,族长也被哥哥嫂嫂请来劝说聂鹏云续弦,聂鹏云当机立断,决定再娶一名妻子。想到鬼妻前些日子对自己的嘱托,脸上发烧,但仍然坚持己意。
聘礼下了没几日,鬼妻忽然晚上来访,聂鹏云正要如厕,此刻却被拦在院子中间。
“听闻你又要娶亲?”鬼妻盯着聂鹏云不可置信。
聂鹏云当下心焦,想也不想便点头。
鬼妻大怒,“我是因为感到了夫君的情谊,才认可抛去今后六道轮回的资格而留在你身边。宁愿日后受到冥界的责罚甚至灰飞烟灭亦要陪伴你这一世。现在你既然不能再坚守你的盟誓,我留在这儿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这就是你当日口口声声对我说的钟情吗?”
聂鹏云有些心虚,无奈着急赶去茅房,推开鬼妻要走。
鬼妻见聂鹏云不耐烦,不禁更为恼怒,“亏得我好心好意,不怕身子烧焦也来提醒你大哥大嫂要害你,可你还不识好歹,要抛弃我。”
“够了,你一派胡言乱语,我哥哥嫂嫂一向疼我如父母,怎会加害于我?”聂鹏云好不乐意。
鬼妻张开血口,冲着聂鹏云一呲牙,吓得他尿了裤子。
而后,鬼妻离去,也未曾多做停留。
三日后,四抬喜轿进门。拜堂过后,洞房之内,聂鹏云挑开喜帕,只见新妇肤如白雪,眼如明月,心里不禁大为高兴。“妻,陪为夫饮合卺酒可好?”
新妇垂首,面带娇羞。待饮酒过后,罗衫轻褪,即将洞房之时,鬼妻忽然现身,跳到床上。
“你怎么来了?”聂鹏云一愣,显然不曾料到。
“你是谁?”新妇望着鬼妻,大为诧异。
鬼妻抓起地上的嫁衣,如数撕碎,又回到床上揪住新妇的肚兜,“你怎么敢霸占我的床睡觉?”
新妇也不甘示弱,心道何处跑来的刁蛮女人。“怎能说是你的床?我是他聂家明媒正娶的新媳妇,今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要是想喝喜酒,我便尽地主之谊敬你一杯,你若是来闹事的,我定然也不饶了。”
聂鹏云躲在角落望着二人,也不敢上前吱声,也不见帮谁一句。
两人闹了足足大半夜,只听到窗外公鸡报晓,鬼妻才抽身离开。新妇累得够呛,抓住地上蹲了半宿的聂鹏云询问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怕是你那亡妻根本没死,你甚至连休书都不曾写一封。贪图我美貌,才故意演这一出戏吧。好啊,现在东窗事发,你那原配夫人找上门来,我算什么?”说完,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箱子中翻出绳子,就要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