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冕之王”到“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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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久前，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聚会。一大桌子人，其中有公务员、有在企业当员工的，还有一位记者。刚入座

不久，一个在政府里做事的小头目就冲那位做记者的朋友说道：“你们记者现在自以为很牛？可你知道我们在下面说你们什么吗？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哦！我们说记者是苍蝇，碰到了也不能往死里打，一旦打死，就会招来一群。因此，我们现在对付记者，都是给塞点甜头，然后哄他赶紧走。”

一见面就被如此奚落――尽管奚落的是记者这个职业，而不是那位记者朋友本人，但他显然还是觉得被侮辱了，只听他立即回敬道：“你说的可能是对的，我们这个行业中，现在的确有苍蝇，就像你们政府官员中有老鼠一样。不过，有一句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如果是个好官，恪尽职守，不贪不腐，苍蝇怎么会去叮你呢？你又何必害怕被苍蝇叮呢？如果哪个苍蝇瞎了眼，真的去叮你这个清官，那你尽可以用你的正义之手把它打‘死’。你打死它，不仅其他苍蝇不敢找你，说不定还会受到嘉奖呢，因为你是为民除害，也替我们清理了害群之马。”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个公务员接不上了，大家都有些讷讷，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我的心却有些不平静，因为我也算是大半个记者，和新闻界打了半辈子交道。

这些年，关于记者的风言风语多了，但当面被这么腌H，我还没碰到过。几年前，社会上也传过关于记者的段子，有什么“防火防盗防记者”。那时，记者被一些人与火灾和强盗相提并论，也是够耸人听闻的。究其原因，记者自己固然有需要反思的地方，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媒体具有了舆论监督功能，记者的工作经常要触碰某些人的“奶酪”，妨碍其获得一些不正当利益。于是，对记者的挖苦与谴责便滋生出来，不过挖苦是挖苦，骨子里还是流露出一些惧怕。

然而，这才过了几年，记者在一部分人的心目中竟又变成了“苍蝇”！与当年的“火灾”“强盗”相比，显然是更加不堪了。虽然，充当苍蝇的只是一少部分人，然而，承受侮辱的却是整个行业！难怪经常听到新闻界的朋友说，除非是必要的工作场合，否则，他们绝不透露自己的职业，免得被人小瞧或侧目。

二

想当初，记者曾被尊为“无冕之王”。当然，这个称呼是记者式作家海明威、传奇女子法拉奇等赢得的，这个称呼属于美国，属于欧洲，也曾经属于我们中国。正因为如此，许多热血青年怀着一腔热情，报考新闻专业，跨入媒体的大门，把自己的人生理想投射于记者生涯。然而，当理想的风帆落入现实颠簸的小舟，许多人才发现：即便从事了记者职业，你也只是人，不是神，更没有三头六臂。而你今天意气风发写出的报道，明天换个角度看，很可能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正确。

一个社会类记者曾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当年，他怀着无限的同情，报道了一个孤身带着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孩子的母亲的艰难，文中也曾提到了一个正在给他们治病的医生，那医生声称对医治这种疾病充满信心。报道见报后，那对母子博得了许多读者的同情，陆续收到了一万多元捐款。当时，他很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认为自己的工作真的是帮助了那对艰难的母子。然而，过了一阵子，当那对母子再次和他联系时，他才得知，虽然他们得到的捐款都已经落入了那个医生的腰包，可孩子的病却一点起色也没有。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从那以后，他对那对母子，对那些不知名的捐款人，都感到深深的歉疚……

在一起闲聊中，一位娱乐版编辑也向在座的人“忏悔”过一次。他说，几年前，他编发过一则娱乐新闻，是关于一个当红男歌手的负面新闻。他第一眼看到那篇稿件时就知道，那是很有爆炸性的新闻，而且爆炸性有多大，对那位歌手的伤害就有多大，可是，他还是编发了。当时，他的心理是：自己如果不发，万一同城的其他媒体都发了，自己就失职了。然而后来，当他得知那位歌手从此隐姓埋名，陷入痛苦之中，直到几年以后才疗好内伤复出时，他却感到深深的内疚。现在，每当他从电视上看到那位歌手，就会在内心里忏悔一次。虽然，他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原谅自己，然而，内疚的心情却不能稍减。他说：“我编发这篇稿件表面上是尽职尽责，实际却暗合了一股破坏的潮流，也等于做了狗仔队的帮凶，非常不厚道！这个教训我会永远记取！我不能因为这是职业的需要，也不能因为自己只是跟风者之一而原谅自己。”

秉承职业原则做事，事后尚且会觉得羞愧，何况这个行业现在已经那么鱼龙混杂：为了一己名利，炮制假新闻者有之；为了自己的发行量或收视率，不遗余力地炒作新闻者有之；为了一饱私囊，敲诈勒索者也大有人在。

三

一位在上个世纪90年代当过报纸总编辑的新闻人曾预言：媒体市场化后，有偿新闻可能会成为新闻媒体一块难以根治的脓疮。不幸的是，这一预言如今已随处可见。

种种有违新闻职业道德的行为中，有的是属于个别记者的个人行为，有的则是相关单位的集体默许。如今，有那么一些新闻单位，涉足媒体的初衷就不是为了发出正义之声，而是想在新闻市场中分一杯羹。他们为了自己的钱袋，怎么能搂钱就怎么干，至于新闻工作者的职业道德以及客观、真实、公正的新闻精神，则早已被扔到了垃圾桶。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些单位、这样一些单位中人的参与，才让全体媒体从业人员蒙羞，也让国人为我们的媒体感到悲哀。

由别人心中曾经的“无冕之王”，到今天的“苍蝇”；由自己心中曾经的自豪，到今天的羞于承认身份，滑落的过程竟是这么迅速。记者固然不是救世主，但也绝不应该是金钱的奴隶。

有人曾经问著名的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你工作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钱吗？法拉奇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从不为钱写作。”如果我们中国记者也都能斩钉截铁说：“我从不为钱工作！” 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