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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转换,激活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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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卫风・氓》(以下简称“《氓》”)是入选高中语文教材时间并不算特别长的古诗,怎样的教学才能真正体现出语文课堂的教学特质,背后是关乎古典诗歌教学效果的大问题。

《氓》的篇幅较长,有的教师着眼于文言字词,索性将其上成文言文课,完全抹杀了《氓》作为诗歌的文学特质;也有的教师为了营造探究性课堂的氛围,就采取务虚的态度,将字词以诸如小检测等形式一带而过,然后脱离诗歌具体的语言与情境空谈人物形象、文化底蕴。这两种教学方式体现了长期以来语文教师习惯流于文本表面、习惯借助外在标准来解析作品的弊病。

语文教学的重心理应放到“缘何如此遣词用语”方向上,这样一来视角问题也就此凸显。以《氓》为例,我们不妨转换一下视角:尝试将自己化身成为文本中的人物,自己正在面对文本中所描写的世界,用“她的”而不是“我的”眼光去感受、去评价、去判断,我们会发现这篇诗歌的遣词用语,竟然焕发出如此活泼的生命光彩。

一个剧本,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可能仅仅是案头文学,因为他们是站在文本外部用理性的眼光去审视、去评价的;可是对于演员而言,其意义就完全不同,因为演员必须钻到文本中去,让自己幻化变身成为剧本中的人物本身,用剧中人物的眼光而不仅仅是演员自己的眼光来看待所讲述描写的一切。现在,我们也进入《氓》的文本内部,化身为诗中女主人公,用“她”的而不仅仅是“我”的眼光,来重新审视重新感知思考这个世界,即所谓视角转换。

一、从语言到言语

索绪尔区分语言和言语的理论对语文教学仍有重大意义,语言是普遍的规则,而言语则讲求个性化运用,更加注重具体说话者的心理、情境与过程。

例如开篇首句的“氓之蚩蚩”。对“蚩蚩”一词的释义历来争论不休,无论是“嬉笑貌”还是“忠厚貌”,在我们看来,都还是站在文本之外、站在人物之外的语言态的理解。上述二者只有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因为面对自己心仪的男子如何能同时产生“嬉笑”与“忠厚”两种感受?关键在于,一个满眼只看到“嬉笑”的“她”,会是怎样性情的一个女子?而一个倾心于“忠厚”者的女子,又该有着怎样的情感世界?

同时,不同性格特点的人物形象,势必引发与下文内容之间的不同“接榫”效果。例如,“尔卜尔筮,体无咎言”这两句,两个“尔”不免让外部的读者生疑:真的占卜过了吗?女子没有亲眼见到怎么就信了“体无咎言”呢?可是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喜欢“嬉笑”对象的女性,爱的不就是男子的潇洒幽默么?“尔卜尔筮”的潜台词是:男子为了女子辛苦忙活,所以在女子眼里,“嬉笑”的男子有没有说实话完全不重要。如果视角转换,再将自己变身成喜欢“忠厚”男子的女性,可以这样体验一番:既然判定了对方是“忠厚”的,又焉能再怀疑对方?下意识中给对方贴上了诚实本分、稳重有信的标签,“你”(尔)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体无咎言”在女子心中是必然的事实,根本不用检验。可能正因为如此,钱锺书才会引明院本中的话来评价《氓》的女主人公:“男子痴,一时迷;女子痴,没药医。”口’

在言语的观念下,读者旁观的身份转变为当事人的身份,与其说是解释一个词,不如说是从情感上扪心自问、反躬自省,而这也正是视角转换所以能激活语言的奥秘所在。

二、从比兴到兴发

通常讲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这部分,教师的兴趣似乎都被“比兴”的知识点给牵绊住了,把热乎乎的诗歌感情场域变成了冷冰冰的知识讲座。“兴”的技巧着眼于为抒情氛围增色,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我们要问,为什么偏要选择桑叶和斑鸠来“起兴”?桑叶、斑鸠意象是否有可能是直接触动弃妇心境的“当时当地”的真实存在?

据相关统计结果,《诗经》全文言及“桑”意象27次,绝大多数是实指其树或者类似地名标志,个别描绘了桑叶“柔”的特征,独有《氓》中的桑,不仅有性状(沃若,黄)的描写,还有过程性的描写(从“沃若”到“陨”);“鸠”意象出现10次;而将“鸠”意象与“桑”意象结合写的,除本篇外只有《曹风-鸬鸠》,但后者与意象所关联的是“君子”而不是“女子”。统计结果所显示的《氓》的独特性,不能不使我们疑心本篇中的“桑之未落”几句,已经突破了套语而成为本篇特有的独语,“桑”“鸠”意象不应仅视为作者用“起兴”以渲染氛围的工具,应当被视为弃妇心境的直接外化,是从弃妇角度发出的独特视听觉感受。转换视角,“起兴”就成了“兴发”。

女子从兴高采烈出嫁,到过上“靡室劳矣”的日子,红颜摧折变成黄脸婆,旁观者可能只是一声叹息而已,然而,弃妇自己眼睁睁看着“沃若”的桑叶一天天地变“黄”“陨”落,触景伤怀、睹物伤己,情何以堪!再看到快活呜叫的小斑鸠,天真烂漫一头扑向所爱的桑林,又岂能不让弃妇在依稀问看到自己曾经的身影。“于嗟”“无食”的哀叹与劝阻声中,多少幽怨情怀跃然纸上!这些,正是叶嘉莹教授所说的“兴发感动”:“透过了心与物之间的交感或结合,在作品中提供了足以使读者触发感动的鲜明生动的形象。”

三、从环境到情境

笔者听过一些教学《氓》的公开课,几乎没有一例肯在“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一句稍作停留。站在文本之外的施教者,当然只能看到这是一句“客观描写”环境的句子而已,而且夹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与“女也不爽,士贰其行”中间,反倒“客观”得如同梗阻一般,把好好的“悲愤控诉”给拆断了。

但是,如果我们转换视角,把自己当作弃妇,那就不妨闭上眼睛、打开心门来想象如下场景――

桑叶黄落的时节,我终于被休弃赶出了家门,满心满腹都是哀伤与牢骚。这时,小车慢慢地驶进了淇水,淇水哗哗地在身边流淌,渐渐地越走越深了,轮子陕被淹没了,再走―会儿,连车上的幔帐都慢慢地被浸湿了……

不妨问问自己,如果我正在回肠九曲、愤懑盘旋之时走进淇水,听到淇水甚至触碰到淇水,放眼四望,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茫然、孤独,明明走向归程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诗歌的细腻之处就在于,受了冤屈正在内心郁闷回思以往的女主人公,忽然间被汤汤的淇水声激醒,环顾水上,此时此刻的弃妇对自己命运的感受,如何不是中的一条船?经此激发,潜藏的幽怨终于喷吐而出,发出了古代社会中罕见的直抒胸臆控诉男性的呐喊之声。没有这样的喷吐,就不可能有结尾“亦已焉哉”的真正放下,而这一声呐喊,也就从此回荡在汤汤的淇水之上,回响在感同身受的千年后的读者心中。这已经不是“环境”问题,而是身为弃妇的“我”那充沛的“真情”与此时此刻的“实境”水融,它不是冷漠外在于抒情主人公的客体,而是与主人公的情怀打成一片、物我不分。

清代方玉润看得很准:“《氓》,为弃妇作也。……此与《谷风》相似而实不同。《谷风》寓言,借弃妇以喻逐臣;此则实赋,必有所为而作。”“实赋”论的精彩处就在于,鉴赏者看出了这是极富浓郁现实生活气息的一幕活剧。面对如此生气勃勃的上古世界,我们如果丢弃了视角转换这个利器,却一头扎进烦琐训释的泥潭或落入微言大义的圈套,哪里还能品咂到诗中如此细腻的语言,哪里还能细看那人间世中活生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欢笑与哀歌?

视角转换,更需要读者用同理心、同情心去揣摩体悟。只做一个文本外的读者,而不能抓住文本语言随时变形化身,就很难做到设身处地、如临其境。运用视角转换来读《氓》,诗中的一切语言就不仅仅是作者“为她”而设计的,也不仅仅是读者“为她”而被动接受的,它将翻转成为潜入人物心灵、攫取人物灵魂后鲜活的表述,整首诗最终成了“我”与“她”熔融后的产物。

视角转换、以我观物,所引发的绝不是视角的单向改变,读者也绝不会因为进入文本内部、暂时化身为文本人物而沦丧了自己的主体性。恰恰相反,从“我”到“她”再回到“我”,这样的经历带来的毋宁说是视角的复合。这对于文学作品尤其是对语言艺术的鉴赏而言,具有单向度视角难以比拟的优势,而“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奥秘,其实也正在于此。

参考文献

[1]钱锺书.管锥编:一[M].北京:三联书店,2007:163.

[2]董志安主编.诗经词典[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

[3]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代序[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3.

[4][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