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战胜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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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口述
廖华/整理
当年，我是一名到中国参加反击日本法西斯的美国飞行员。
在一次去执行任务的途中，我的飞机被日本兵的炮弹击中，我当机立断让飞机迫降。我知道日本兵很快就会寻来，我只好在山上躲了两天。
山下就是村庄，可我不敢贸然进去，日本人那么凶残，我相信没有一家中国人敢收留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决定下山去试试运气。
我忐忑不安地敲开村头的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长着一双浑浊的眼睛。
老人惊讶地看着我，我不奢望他会收留我，只是打手势，问他有没有吃的东西。老人警惕地探出头，望望四周，突然一把把我拉进屋子，动作之快，力量之大，完全超出我的预料。老人拿出烤好的红薯，脸上满是歉意的笑，让我明白这是他拿得出的最好的食物了。就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进来一个魁梧壮实的年轻人。老人让我不要惊慌，他指指年轻人，又指指自己，我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
年轻人向我打手势，示意日本鬼子在追捕我，我点头表示明白。向他们表示感谢后就准备起身离开，老人却拉住了我，示意我留下来。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日本鬼子张牙舞爪的吆喝声，他们一定是冲我来的，我拔出手枪准备出去同他们拼了，老人一把把我拉住，他敏捷地搬开装了半缸水的水缸，露出下面的地洞。老人把我推了进去，紧接着他的儿子也进来了。地道里一片漆黑，我和年轻人不得不紧紧地贴在一起。我很奇怪：进来的为什么不是老人而是他？
水缸被老人搬回了原位，几乎与此同时，门被凿开了，日本鬼子恶狠狠的问话声一阵阵传来，但是听不到老人的回答，只听咚的一声，好像老人被推倒了。紧接着，大概是日本鬼子在翻箱倒柜地搜查，到处是碗盏盘碟被打碎的刺耳响声。过了一会儿水缸里传来被人搅动的声音，一定是日本鬼子怀疑水缸里有什么东西。
日本鬼子当然一无所获，他们不甘心就此离开，于是开始拷打老人，想从他的嘴里得到点什么。他们先是抽他的耳光，接着又用枪托之类的东西打他，时不时还夹杂着厉声的喝骂，但老人始终一声不响。他们对老人每抽一下，都似乎抽在我的心里，我真想冲出去同他们拼命，可年轻人却紧紧抱住我，我心里冲出一股怒火：父亲被打，他做儿子的竟能这么无动于衷？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我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
我竭力想冲出去，而年轻人却愈加用力地抱紧我，争执不可避免地弄出了响动，立刻就有日本鬼子向我们头顶走来，水缸摇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只听屋子里的日本鬼子哇哇叫着冲了出去，我猛地推开水缸，看到老人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我拼命摇他，他睁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随后跳出来的儿子，然后一张嘴，竟然吐出几枚带血的牙齿，他身子一抽，再也没有了呼吸。
“爹……”年轻人扑上去抱住老人失声痛哭，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就朝门外走。说实话，我从心里看不起他：现在才知道哭，刚才钻什么地洞？
我大步走出屋子，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日本鬼子的尸体，原来从天而降的是游击队员。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一条皮带都没有，用草绳或毛巾系在腰间。他们看见我突然从屋子里出来，有点惊讶，其中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走上来和我握手，问道：“你就是那位美国飞行员？”我的天，他竟然是一口流利的英语！我赶紧向他说明了一切，并要求他设法把我送回部队。安葬了老人后，我们上路了。出发前，“教书先生”把我和年轻人叫到一起，他告诉我，年轻人负责照顾我，这一路上我必须紧紧跟着他。我立刻声明：“我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我可不想跟着一个懦夫。“教书先生”不容分辩地说：“不行，这一路上情况很复杂，我们随时可能会分散行动，他是这一带最好的向导。”
不知多长时间，突然耳旁“嗖嗖”飞过一颗颗子弹――不好，我们被日本鬼子伏击了！“教书先生”他们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平时说什么游击队员英勇善战，生死关头还不是只顾自己逃命要紧？懦夫不是年轻人一个人，而是一群呀！我感慨着。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年轻人却显得分外英勇，他不由分说拽起我就跑，我越是挣扎，他越是拽得紧。跑着跑着，突然他在一个土坑前收住了脚步，先把我扔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他指指我身上，拼命向我伸手。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见他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夺下我的枪，三下两下扒下我的衣服，莫非这个混蛋要抢劫我？
但是，我很快就为我的这个猜疑而悔恨终身了！年轻人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帽子，狠狠地把我往土坑里一摁，又使劲地朝我摇摇手，然后迅速跃出土坑，在匍匐了一段距离后就向前跑去。日本鬼子的子弹凶狠地追射他，手榴弹不时地在他身前脑后炸响。直到此刻，作为一名军人的我才明白，他刚刚扒我的衣服是为了什么，我的心颤抖起来。
我趴在坑底，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帝保佑他。很快我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迅速奔我这儿而来，而且就在土坑旁边停了下来。
我准备跳出去与他们做最后的拼死搏斗。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站在坑边的竟然是那个“教书先生”。我惊讶极了：“怎么会是你？我还以为你们丢下我不管了呢！”
“教书先生”把我拉了起来，说：“我们是不会丢下朋友的。刚才被日本鬼子伏击，大家必须分散注意力，因为你是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
我激动地对他说：“你们派给我的向导是英雄，他……”“我们都看到了，”“教书先生”神情凝重地朝我点点头，“在我们国家，这样的英雄很多很多，他不仅救了你，也救了我们大家！”
“可是，”我深思着问他，“这样的英雄，为什么会在日本鬼子上门的时候，宁可让老父亲去面对凶残的敌人，自己却躲进地洞呢？”
“教书先生”注视了我好一会儿，说：“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们的处境呀！那些日本鬼子看到年轻人，就会抓他们去做苦役或者干脆杀了他们，所以，在面临生死选择的时候，老人总是把生的希望让给年轻人，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家庭都会这么做的，为了将来的胜利，我们必须保存有生力量。”
我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轻轻地问“教书先生”：“他能活着回来吗？”
回答我的，是“教书先生”久久的沉默……
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了：我所融入的是一个多么富有善良、宽容、智慧和勇敢精神的民族！
我想，这样的民族是没人可以战胜的。
（维垠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