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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热打铁 盂县最后的铁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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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还需本身硬”、“出手打铁要趁热”,随着岁月流逝,铁匠这个行当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生活中这些与打铁有关的谚语却说明:这个行当曾经与人们有着多么密切的关系。当我路经盂县境内的$217省道边的苌池村时,一个醒目的“铁匠铺”牌子吸引了我,循着叮叮当当的铁锤敲击声推门进入,里边熊熊的炉火正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正抡着锤子,对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有节奏地进行捶打,原始古朴的画面瞬间吸引了我的全部视线。

技艺:打铁出手要趁热

大叔叫尹俊杰,今年62岁,他的铁匠铺不到十平方米,炉灶、风箱、铁砧、铁锤、火钳、煤炭以及一些尚未成型或已经锻打成型的铁器,便是这里的全部家当。平时铁匠铺只有尹师傅一人在经营,周末老师的儿子尹永伟休息在家,也来帮父亲忙活,铁匠铺也显得红活了许多。听说我对他和他的铁匠铺有兴趣,老人显得格外开心,“既然你想看看我打铁,我就要亮亮铁匠的全部绝活。”

炉火熊熊,通红的火光映亮了尹师傅古铜色的脸膛,小尹以悠扬的节奏拉着风箱,伴着呼啦呼啦的响声,炉中的火苗如同一群精灵一般左右摇摆,翩翩起舞。炉火越烧越旺,炉火中的铁块由暗红变成通红,由通红变成刺目的炽白。在一旁眯缝着双眼观察火侯的尹师傅忽地起身,将含在嘴里的烟飞速灭掉,圆睁了双目,从喉咙深处低吼出一声:“好了!”语音未落,已抄起火钳与小锤,动作娴熟地夹出铁块,置于独角兽形的砧子上,用小锤在冒着热气的铁块上一击,早已蓄势待发的小尹立即抡圆手中大锤,和着铿锵有力的节奏,精准无误地砸在父亲指点的地方,瞬时喷射出一束束缤纷的火花。他们之间并无言语,但配合相当默契,尹师傅不停地将铁块翻覆指打,小尹落锤的速度越来越快,大锤小锤你来我往,锤起锤落。叮、当、叮、当,清脆的声音就像一首美妙的打击乐,回荡在了太行山里广阔无边的天空。

父子两人时快时慢,时轻时重,经过几次捶打,一块顽铁,已经变成镢头的模样,尹师傅拿起一把带有梅花形钢印的小锤錾上自己的标记,一朵秀气的梅花,这时镢头的颜色也从先前的红中透白,转为绯红,转为暗红,再转为铁青,他飞快地夹起打好的镢头投进水盆,只听“哧”的一声,半空中腾起一团白色雾气,一件农具就诞生了。

尹师傅满脸幸福地坐在凳上,又拿起了刚才熄灭的半截烟头,用铁钳从火中夹出一块烧红的炭块将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看着刚刚完工的镢头,眼里满是欣赏,仿佛比儿子还要亲。一件铁器的产生并不容易,要经过捡料、烧料、锻打、定型、抛钢、淬火等工序,才能变幻成各种农具和生活用品。此时,空气里弥漫着烧红的铁锈味,还有袅袅飘着的烟雾,和着父子俩的说笑声,构成了铁铺里纯朴而充满生机的特有气氛。

学艺:打铁还得自身硬

“铁匠这碗饭可不好吃啊”,这话一点不假,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尹师傅忆起自己的打铁人生,不住地感叹:他的铁匠手艺来自祖传,从太爷爷开始他家就开始从事这个行业,至今已传承四代,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记得还是七八岁的时候,一放学回家,看到正在忙碌着打铁的父亲和哥哥,他就会去拉风箱,在家庭的影响下,不知不觉就熟悉了这门手艺。

起初尹师傅并不想当铁匠,“念了回书,没有夺过第二。”他上学时成绩一直很好,直到1974年高中毕业回村,当时在村里也算是不简单的人物,当过小队长、文书、保管员、会计,是村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改革开放后,村里实行包产到户,尹师傅不得已才跟随父亲正式从事铁匠营生,没想到拿起铁锤就再也放不下了,一打就是四十年。

“打铁这种原始的锻造工艺,虽然简单,但并不易学。”老牌的高中生尹师傅,算是铁匠里的高学历,所以介绍起他的“打铁经”来,又条理来又生动,“打长不打尖,打宽不打边”,“只能九十九,不能一百一”。尹师傅是个有心人,多年从事的打铁营生,他感受很深,这些他自编的铁匠经,生动而又形象地说出了打铁的技巧。

“一个学徒要成为一个熟练的铁匠师傅,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磨练,即使这样,还不一定能完全掌握打铁每个环节的精髓。这不仅需要吃苦精神,还需要极高的悟性。”铁块上火后加热好的标志是什么?想要锤打成什么样的器具?上了铁砧后怎么打用多大的力?这些都必须心里有数,烧红的铁块是不允许你去量尺寸、称重量的,而且手工打铁也没有模具,“考的就是铁匠的眼功和手劲!”

刚开始学习时,他站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父亲打铁时的每一个动作。打铁过程中父亲是不讲话的,只是通过不同的手势传递要令,因此,尹师傅只能自己琢磨领会每一个细节,牢记整个打铁过程。还是文化高起了作用了,“高中可不是白上的,学过立体几何,还学过物理化学,一下就和打铁结合起来了。”

“打铁这活儿可不是光出力气,什么也得懂。”一个乡村铁匠不仅要熟悉打铁的全部工序,还要懂得农时和二十四个节气。尹师傅说起农经来也头头是道,春天要播种,你就该打犁和镂;夏天要锄草,你赶紧准备锄和耙;秋天要收成,镰刀镢头不能少;冬天修农田,铁锹锛头离不了。另外,乡村铁匠还要了解当地的土质和农作程序,就说镢头吧,土质的不同,对宽窄、大小、形状的要求也不同,只有这样打出的农具村民才会得心应手,才会喜欢使唤。

营生:打铁自有乐趣在

尹师傅的心灵手巧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他不仅能够打出传统样式的农具,还能按客户的要求订做,不仅能做小件的生活用具,还能自己设计创新产品。前些时,有家公司布网线,使用的网线轱辘缺少配件用起来不跟手,便送来让尹师傅想办法,“这可不比打农具,咱是做也没做过。”从没有见过布网线的尹师傅亲自看了操作过程,回来后就思谋怎么做卡子,这个卡子中间比两边短多少,和轱辘接触处要多厚,“火上一比划,心里就有数了。这活无图纸,无样品,全靠胸中有成竹啊。连夜加班一黑夜就做出来了”。第二天下午客户来一试用,正合适,非常感激和佩服。本来尹师傅只收80元的加工费,可是客户非拿出两百元硬塞到尹师傅手中。尹师傅高兴的是客户对自己产品和服务的赞誉,不安是让人家破费这么多实在是过意不去,没想到客户握着尹师傅的手直f:“老哥,凭你下的这功夫,做的这活,两百也不多!”

我注意到尹师傅制作的铁器上,每件都有一个梅花烙印,这可是他独特的标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LOGO”,没想到打铁的人还很重视自己产品的信誉。“老辈传下来的,有名的铁匠师傅都有自己的记号。我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家的铁器就是梅花烙。”同村有个跑长途的司机,在外地就发现过好几次带有尹家梅花印的铁器工具,可见,尹家铁匠铺打出来的铁器是多受欢迎。邻村有个开修理厂的老板,前些年用了一把尹师傅打的斧子,十分趁手好用,他怕斧子用坏了,又买了一把别的斧子日常用,尹师傅的斧子省着用,就这还是不放心,又特地来找尹师傅想再打一把斧子要存起来,“他怕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过几年打不动铁了,就用不上我打的斧子了。”于是尹师傅又打了两把同样的斧子,修理厂老板越看越爱,干脆把两把都要了。

“远看像个流浪的,近看像个要饭的。”用尹师傅的话说,干铁匠这活没有个精干的时候,什么时候都是满身尘屑,满脸黑灰,然而,当把一块不值钱的铁打制成精致而有用的器物时,那种欢乐是无法形容的,阳泉有个练武的人,闻听尹师傅的名声,特地找来要做一把“青龙偃月刀”,尹师傅接下活后,又是看资料,又是想形状,做成的大刀让练武人非常满意,圆了多年的心愿。“就说我打的每一件物品吧,钱无多少,o别人创造了快乐,受到别人的夸奖,我比什么都高兴!打铁一辈子了,每天不挥几下锤,感觉少了什么似的,虽然打铁累,但出一身汗反而感觉身上痛快了。”

历程:打铁即将成回忆

打铁虽然一直是个苦行当,但曾几何时,在冷兵器时代,铁匠铺在国家首脑面前,却充当了类似于今天的“军工企业”,那时的铁匠师傅是何等的风光!尹师傅近四十年的打铁人生,也见证了铁匠铺的兴衰。上世纪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成千上万的乡村铁匠像种子一样撒播在中国的广大农村,几乎在所有的乡场上,都能看见铁匠铺和乡村铁匠的身影。铁匠是乡村的魔法师,终日面对一座炉火,虽未直接参与乡村田间地里的劳作,但那一把把散发出铁味的、经他们的手反复锻打才得以成型的各式农具,却亲证了每一个播种的时辰与丰收的日子。

“最红火的时候在八零年那会儿,那叫一个忙啊,我们村六、七个铁匠铺都忙不过来,光我家就三个铺,我和父亲一个铺子,叔叔和哥哥各自独立经营一个铺子。”原先是生产队里有几套农具,大家换着用,包产到户后,家家需要准备一套农具,这着实火了一把乡村铁匠,然而九十年代后,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进,许多农具忽然失去了用武之地,“粪钗、拾粪铲、泥锹,这些农具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山西曾是全国的主要产煤区,过去村村都有小煤矿,矿车道钉、煤镐等矿用产品,铁匠不停地打还是赶不上用,再说生活中,那时家家户户生火做饭都离不开火柱、打炭锤,而这些,随着时代的发展都已一一退出历史舞台,铁匠的用武之地也骤然捉襟见肘了。到如今,整个盂县,也仅剩尹师傅这一家铁匠铺了。

为了维持铁匠铺,尹师傅着实想了不少办法,老物件是没法再大规模地生产了,但头脑灵活的他,又捕捉到不少铁匠的新业务。农村犁地是个费力的事,盂县是山区,许多小地块不能上机械化设备,还有些人家地太少上装备不划算,于是尹师傅就琢磨能不能设计出个省力的工具呢?有次他看到自行车后突然来了灵感,用自行的轱辘和车把当推手,把犁固定在下面,一边推着走一边犁地非常省力,他给自己创作的新工具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云锄”。果然,这个产品一推出就受到了欢迎,像这样的,他还设计出了剥玉米机、粉饲料机等农村实用机械,当地的百姓非常喜欢,争相购买。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学这门手艺,尹师傅的铁匠铺最终可能会关门,但是他仍然希望在他的手中依然炉火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