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使老师摘下面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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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我总觉得这和矛盾论有关，但缺少哲学思游思维的我，很难理清这其中的确切关系。
同样，爱和恨，组合在一起就是“爱恨交织”。爱恨交织是怎样一种感受?
曾经，“爱恨交织”是我对的母亲的专属情感，并被这种情感折磨得生不如死。幸而，一个叫苏真的女人把我拉出了痛苦的深渊。可是，当她天使的面具被撕下时，我不经深渊，直接跌入了地狱。
苏真，成了让我爱恨交织的第二个女人。
童年是每个人生命的底色，我的童年是在嘲弄中度过的，冷漠是我最好的保护色，直到遇见了苏真。她的微笑，像一抹阳光照进我的心底，真诚而温暖，融化了我冰封多年的心。
浓密的摩卡色大波浪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白皙的肌肤就像刚刚剥皮的鸡蛋，硕大的黑色墨镜使得大家只看得见她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宝蓝色的小礼服将她的完美身材展露无遗。
在音乐学院的新生见面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老师
苏真。时尚、优雅、神秘而又自信，是她留给我的客观印象，自强、独立、不依靠男人生活的新女性，是我对她的主观判读。基于这种判断，我强烈地想靠近她，却又因自卑不敢向前，唯恐母亲遗留在我身上的某种气质玷污了她。进退维谷之时，她摘下墨镜，冲我浅笑，嘴角是彩虹的弧度。
那是我在这个城市看到的第一个微笑，真诚而温暖，我不自觉地回应给她一个微笑。看惯了别人白眼，听惯了刺耳嘲讽声的我，对笑容没有免疫力。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苏真知道了我妈妈的事儿，然后和别人_样，用鄙夷的目光打量我。
从懂事那天起，我就承受着母亲带给我的耻辱。我出生在一个乡村的贫寒家庭，三岁那年父亲车祸去世，就在父亲去世前两个月，母亲跟同村一个光棍汉私奔而去。听说父亲下葬后，母亲曾回来想把我带走，但被爷爷用扫帚赶出了家门。
在我们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名声高于一切，妈妈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嘲讽的对象，孩子们听了大人们的议论，也高声对我喊“你妈妈是个坏女人，跟别人跑了”。而慢慢长大的我，相貌气质简直就是妈妈的翻版，于是村里人开始指指点点：“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了指不定比她妈还能勾引入。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可真是祖坟没修好……”
被噩梦惊醒后的我再也无法入眠，寂静的夜里，月凉如水，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声乐课采取一对一的教学模式，由老师挑选学生。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被挑走，我躲在后排，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那样就不必面对最后只剩我一个人的尴尬。就在这时，第六感强烈地告诉我有一道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抬头望去，正好迎上苏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探寻和关切，不习惯与人对视的我，慌乱地低下了头。
苏真选了我!音乐系最好的声乐老师选了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师，我不会给你丢脸。
我想，苏真是能够看穿我的。第一次上小课，苏真比我来得还早。她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芊芊，挺起腰板，那样你就和别人一样高了。”
话很轻，但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挺起胸脯和腰板，果然觉得视野不一样了一我甚至比苏真还要高，身材比她还要好!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苏真什么都没问，就像她知道我只想一个人哭一样。
课上，苏真对我要求很严格，也给我开小灶。她经常由衷地夸奖我，夸奖我懂事、有天分、肯努力，而我为了不辜负她，每天最早到练声房练唱歌，甚至晚上故意藏起来，等管理员锁门后偷偷练。
大一期末考试，专业课的考试被安排在了音乐会全校的师生都去观看。按照规定，音乐厅不能鼓掌，而当我唱完那首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考试曲目时，全场掌声雷动。
我哭着向台下鞠躬，再鞠躬，我在人群里搜寻苏真的影子，然后看到她伸出的拇指。
因为那场演出，“小苏真”成了我的绰号。
或许是优异的成绩给我带来了自信，又或许是我在有意识地模仿苏真，我开始对别人微笑，我不再拱着肩走路，我不再低着头跟人说话，我也有了朋友。
我时常回忆苏真是怎么打开我心扉的，后来发觉其实更多是榜样的力量。一个女孩子，身边没有可作为参照物的成年女性，就只能胡乱生长着。而苏真是我在那个年龄段见到的最完美的女n生，她身上不仅集中了我梦想过的一切素质，更难得的是，她欣赏我、鼓励我，她跟我说唱歌是件快乐的事情，她说心里有疙瘩的人难以在艺术上有大的成就。
苏真说，她要打磨我这块璞玉。
人最难承受、最难改变的，往往不是生活的压力，而是心灵的压力。这么多年，我背负着心灵的压力，痛苦地挣扎着，在对与错、亲情与道义、爱与恨之间纠结，因为未知，所以自以为了解。苏真给予了我心灵的救赎。
第一次向苏真提起我的母亲，是大二刚开学时。那天是父亲的忌日，我在琴房里弹琴，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时，对母亲的仇恨化作了一个个音调越来越投入，我有种元气散尽的感觉，浑身发冷，泪流满面。
一双白皙的手按住了我的手，我不得不停下来。
那双手是属于苏真的。她说从我的曲子中听出了爱和恨，听出了渴望与拒绝，听出了冰火两重天。
她还说，这种情绪早晚会毁了我。
于是我提起了我的母亲，并信誓旦旦地说我对她不可能有爱，更不可能有渴望。
自从懂事后，如果可能，我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跟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但是就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爷爷去世了，奶奶悲伤过度也一病不起。最绝望时，那个讨厌的女人出现了说要供我上学。我把钱甩在了她的脸上，看着她哭着离开。
她第二次来了。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我动摇了。我拿了她的钱一边给奶奶看病一边继续上学。一直以来，我跟她见面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拿钱。我拒绝和她沟通，拒绝和她一起吃饭，拒绝接受她给我其他东西，每次拿到钱后，我都会向她重复：“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苏真让我看着她。她问我：“你恨她难道不是因为你对她有期望吗?你对她决绝的时候，会犹豫和不忍吗?其实你是个想妈妈的孩子。承认这件事，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苏真说出了我拒绝她时最真实的感受。其实很多次，看着她张开的双臂，我本能地想给她一个拥抱，可是一想起爸爸，想起她带给我的耻辱，心肠就忍不住硬起来了。跟别的男人私奔，已经触碰了我的道德底线，不可原谅!
我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原谅这样的坏女人。苏真任由我哭了好久，忽然问我：“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我为了一个男人，正在跟丈夫办离婚，你会觉得我不可原谅吗?”
我像受了惊的小马，从苏真的怀里挣脱出来，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她。
为了向我证实所言不虚，苏真带我去了她的家。上午十点钟，她的丈夫刚刚起床，正在客厅里吸烟，来了客人也不打招呼，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让我退避三舍。跟随苏真走进她自己的卧室时，我看到她的丈夫随意地把烟 灰弹到了地上。
两天后，苏真带我见了她的情人孙皓。一丝不苟的头发，清爽的装束，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雨天刚过，开车经过有积水处他必定减速慢行，怕脏水溅到行人身上……苏真痴痴地望着他时，我就想，如果我是苏真，一定也会选择孙皓，哪怕，哪怕要以离婚为代价。
苏真说，女人的背叛有两种，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如果一个女人强迫自己跟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就等于天天在精神上背叛他。她问我：“那是你所欣赏的忠贞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别人对我说出这番话，我会觉得是奇谈怪论，而对象是苏真!她揭开自己的伤口给我看，只是想让我明白，爱情其实是身不由己的事情，而一对夫妻的真实生活状况，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或许你妈妈真的对不起你爸爸，可她并没有对不起你。”那晚分开时，苏真这么对我说。
谈过几次恋爱，得到过也失去过。每次失恋后我都会在苏真面前哭，而她总有办法把话题引到我母亲身上，她试图让我明白，母亲只是在寻找她的爱情。
大二那年的秋天，母亲到学校看我。我一反常态地没有冷言冷语并接受了她送来的衣服，然后，我觉得一直压在我身上的一些东西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苏真在我生命中的地位，她帮我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而后又给我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我无法再纯粹地相信她，但说到恨，却也恨不起来。
大四那年的一个晚上，和所有的夜晚并没什么两样，苏真邀请我去她的住处吃晚饭。那时她正和丈夫分居，独居在外。我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孙皓也在。我并不是第一次和他俩一起共进晚餐，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苏真穿着一件松松大大的T恤衫，扎着围裙，绾起的长发凌乱，毛糙，和平日形象很不一样。苏真说过，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还开玩笑说愿意为了这个男人把时光消磨在厨房里。
孙皓很热心地问我毕业后的打算，还教我茶道，我们边聊边等着晚饭上桌。孙皓不时到厨房看要不要帮忙，隔着厨房的窗户，我看到他温柔地撩起苏真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苏真甜甜一关，迅速吻了他的脸颊。
我从心底祝他们幸福。
当晚的气氛很融洽，苏真很高兴，提出要喝点酒，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酒量本不大，感觉要醉时，开始拒绝，但是苏真说没关系，醉了就在她这儿睡。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只记得苏真一直在给我倒酒，就在我倒下去时，看到了一双发红的眼睛。至于是谁的眼睛，我记不清了。
第二天醒来时，只有我自己睡在苏真家的客房里。我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恼，但一想苏真和孙皓都不是外人，也就释然了，跑回宿舍清洗自己满身的酒气。我去了趟卫生间，当我褪下内裤的时候，我看到了血迹。
那血迹和月经无关，我能确定。我像被打了一闷棍，头嗡嗡地响。
坐在床上，我仔细回忆，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孙皓扑向我，撕扯着我的衣服，我一边挣扎，一边叫喊着“我不是苏真，我不是苏真”，可他还是继续跟我纠缠……
难道，难道那不是梦?
我不敢再想，立刻就拨通了苏真的电话。没等我说话，苏真就关切地问我吃没吃早饭，还让我上午好好休息，别耽误下午上课。那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我也条件反射似的说，好。
忐忑的我再次拨打了苏真的电话，问她昨晚有没有出去过。苏真说她胃痛，去过一次校医院，还问我怎么了
第一反应，我确定是孙浩背着苏真欺负了我。像他这样的禽兽，根本不配和苏真在一起。我气愤地向苏真说出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真的，我都没顾得上为自己悲哀，只是为苏真难过着。
苏真说让我放心，她会还我一个公道。
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我提过那件事。她依然和孙皓在一起，依然出双入对，依然对我很女子’只是已经不再请我去她家吃饭。
在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候，我静静坐在苏真身后听着她指尖的琴声渐渐无序、混乱，充满着纠结与迷乱，我忍不住问她：“老师，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真的琴声戛然而止，良久，她很淡定地说：“芊芊，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无论以后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问起来，我都会这么说。”当她的手指再次按下，那些音符变得坚定有力。
仔细回想事情的前前后后，可能是孙皓在酒精的作用下犯了错，而苏真则包庇了他。我曾设想过，如果他们向我道歉，我会原谅他们，可是苏真给我的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鄙视的目光看着苏真，但那天我真的那么做了。我问苏真真的能接受一个对她不忠的男人吗，还问她为了男人背叛朋友，这是否就是她要的爱情。
苏真一直没说话，我却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那真的是她要的爱情，那我成全她，然后，远离她，自此两不相干。
只不过，从此我害怕和男人相处，再也信不过任何人。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