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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穆旦诗歌《春》的形式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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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穆旦作为二十世纪中国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其创作具有内容的深刻性和形式的创新性。本文对穆旦诗歌《春》的解读主要从其鲜明的节奏和画面感,反常化的词汇,西化的语法,以及巧妙的对比手法入手,结合俄国形式主义的相关理论,论述其诗歌艺术在形式上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春;形式;词汇;语法;对比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3)08-0000-02

俄国形式主义对文学的形式做出了新的界定,对传统的内容和形式的二分法予以修正,认为在审美活动中不能将其完全对立,内容必须存在于借以表达的具体形式之中,一切内容都是一定形式中的内容。什克洛夫斯基说:“形式方法并不排斥思想和艺术内容,而是将所谓的‘内容’视为形式的一个方面。”诗歌通过音韵、节律、语法、结构、意象等独特形式来表达内容和思想是一种常见的方式。

《春》创作于1942年2月,是穆旦早期的代表作,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充分体现了穆旦诗歌的独创性和艺术魅力。全诗共两小节,第一节写大自然的春天,第二节写生命的青春时期。既描绘了自然之春的迷人,也流露出人生之春的焦虑和迷茫,是一首天人合一的“春之歌”。这首诗不仅意蕴深刻,在形式上也有很强的诗性色彩。

一、光、影、声、色的完美融合

受现代派的影响,穆旦在诗歌创作中常常刻意摒弃传统的因素,可是“毕竟,他的身子骨里有悠长的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即使他竭力避开它的影响,它还是通过各种渠道――读物、家庭、朋友等等――渗透了过来。他对于形式的注意就是一种古典品质。明显地表露于他诗段结构的完整,格律的严谨,语言的精粹。”[1]在穆旦的诗里,我们可以找到很多富含象征意味的,极具画面感的诗句:“走不尽的山峦的起伏,河流和草原/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赞美》);“在荒山里有一条公路/……/在谷外的小平原上,有树/有树荫下的茶摊。”(《小镇一日》);“在古老的路上,在田野的纵横里闪着一盏灯光/一副厚重的,多纹的脸。”(《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其视野的开阔,意境的悠远,都隐隐有着中国古代山水画的神韵,但在色彩的搭配上又体现出与传统画面截然不同的特色。在《春》中,“绿色的火焰”,“花朵”,“满园的欲望”,“蓝天”,这些春天的景致中或显或隐地包含了丰富而鲜明的色彩,将春天的生机盎然描摹得淋漓尽致。用语言堆砌出一幅五彩缤纷的油画,突显的是现代的张扬而非古典的含蓄。

不仅如此,这首诗还突破了二维平面艺术的局限。“如果你醒了,推开窗子”,这里的“窗子”不仅是画面的有机构成,还是沟通内在个体和外部世界的媒介,用上动词“推开”,很自然地将两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使整个画面立刻呈现三维立体的空间感,较之平面的呆板多了几分生动与活泼。

《春》共分二节,诗的上一节共六行,每二行为一句,结构上比较齐整和均匀。诗人满怀热情地歌颂了满园美丽的春色,这种情绪是饱满而略带欣喜的。万物按照自然规律生长和繁衍,表现在诗歌的节奏上是和谐的音乐美,犹如一首流畅的行板,一气呵成。第一行和第六行相对应,中间每一行分别有一次停顿,好比音乐中的强拍和弱拍的交替和循环往复。

下节也是六行,从整体上看与上节无异,但却由整齐的二行一句变换为四行一句和二行一句。苦于年轻的生命体的欲望之火已燃起,对人生有无限的渴望与冲动,灵魂深处却感到迷惘、痛苦,两者构成了一种不协调的张力和冲突。对应在诗的节律上也是起伏跌宕,迂回曲折,时紧时松,显得不那么顺畅,甚至出现了“光,影,声,色”这样一字一顿的跳跃式节奏,每一拍都伴随一个休止符,如同心脏跳动时的一张一缩,蕴含着情感的波动,是音乐中的最高潮部分。结尾处又渐渐趋于平缓。

从总体上看,整首诗就是一曲精彩的乐章,曲调有起伏,节奏有强弱,速度有急缓,在一张一弛中配合内心情感的流动。再搭配色泽鲜明的画面,便是光影声色的巧妙融合。

二、变化多端的句式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穆旦的诗歌中现代性的特点逐渐显露,这从他在创作中娴熟地运用西化语法这点已可见端倪。在其众多的作品中,《春》是篇幅较短的,但在这短短十二行诗中,诗人已使用了不少欧化的句式。“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这句诗应用英语语法中when引导的时间状语从句,并将状语部分后置。而在主句部分,又使用了倒装的句式,将“反抗者土地”这一伴随状语前置,形成独立主格结构。同样属于独立主格结构的还有最后一行“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第五行中,“如果……”的句式,对应的是if引导的条件状语从句的句型。另外,按照汉语的语法,“如果你是醒了”这样的说法是有语病的,但诗人却在其中加了一个“是”字,正好可以直接翻译成英语中最简单的系表结构而不存在语法问题。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所迷惑着的/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这一句更是符合英语的语法规范并且是一句较为复杂的从句。仔细分析句子的成分,可以发现这是在一个主语从句中使用了两个被动结构,分别是“为……所迷惑”和“被点燃”,而这两个被动结构又被灵活地置于句子的首尾两端从而显得不那么累赘。与此同时,“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又作为插入语成分修饰“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使句子结构更加丰满。同时这一句的形式又恰好对应英语中as if的句型。

三、个性化的词汇

词汇是文学作品直接可感的部分,它是语言的符号,通过对语言的感知可以更加深刻地体验作品的内涵和意蕴。词汇的选择、更换和组织也对文学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穆旦诗歌在词汇的选用上富有鲜明的个性特色,强烈的生命体验和个体意识。“诗的材料不是形象,也不是激情,而是词。”[2]这并不是说任何诗歌都不需要带有感彩,但也足见词汇的重要性。平凡的词汇,因为配合的不寻常,便显示出惊人的艺术魅力。

首先,穆旦为许多传统的词汇和意象赋予了新的意义。“春”的主题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出现的概率之高,数量之多,使其几乎没有任何新意可言。古人用“春”或是来形容万物的生机,或是感慨春光之短暂,或是抒发春闺之怨。人们对春的认识也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

“春”在穆旦笔下也十分常见,不仅在1942年2月和1976年5月各有一首以《春》为题的诗,在其他作品中,也不乏对春的描写。但穆旦诗中的“春”,虽然作为语言符号和指称没有发生改变,但已拥有了新的面貌和现代性情绪。

穆旦用新的感觉方式,新的诗学观念和新的词汇建构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春”,最明显的就是“陌生化”手法的运用。“陌生化”即“反常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艺理论的一个核心观点。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觉的难度和时延,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3]也就是要将对象从正常的感觉领域中移出,通过施展创造性手段,重新构造对对象的感觉,从而扩大认知的难度和广度,将不能引起我们新鲜感和美感的东西陌生化为奇异的东西,不断给读者以新鲜感。

首句“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没有什么比此更形象而恰到好处地描绘大自然春天的蓬勃和旺盛的生命力了,这是其一。其二,火焰在常识中应该是红色的,用来形容春草看似有些不妥,但诗人取其形而弃其色,用火焰的熊熊燃烧之势和跃动的姿态来比喻春草在风中成长之状。“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写的是花朵的破土开放。土地是花朵赖以生存和获得养分的必要来源,没有了土地,花朵将失去基本的生存权。但这里诗人却用了“反抗”一词,似乎土地成了花朵的束缚和羁绊,将两者相互依存的亲密关系处理成彼此的对立,着实令人耳目一新。在第二节中,“蓝天下,为永远的谜所迷惑着的/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二十岁,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应该像诗歌第一节中的春草一样火焰般地燃烧,像花朵一样挣脱土地的束缚而绽放青春的光彩,可是诗人却将年轻的生命写成紧闭的。不仅如此,春天里鸟儿的歌声本来是欢快、轻盈、婉转的,但诗人却用“泥土做成”来形容,使原本的明快意外地变成了灰暗和沉重。这里诗人似乎有意模糊了一个隐含条件,在蓝天下自由飞翔的鸟儿,如何会唱出泥土般苦涩乏味的歌?只有被囚禁在笼中的鸟儿,空有新长的羽翼,空有满腔的热情与冲动,却只能对着笼子外的天空叹息,才无法唱出欢快的歌。这一点需要读者在反复阅读和体会中才能有所感悟。泥土作为一种视觉意象,与作为听觉对象的歌声联系在一起,加强了修辞的艺术效果。而所有这些陌生化手法的运用,延长了审美的时间和难度,极大地挑战了读者的常规思维,使陈旧的主题历久弥新。

其次,穆旦热衷对身体的描写,注重身体器官的直观感觉和体验,这也是他的诗作现代性特征明显的一个重要方面。王佐良在评价穆旦时说:“他总给人那么一点肉体的感觉,这感觉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不仅用头脑思想,他还‘用身体思想’。”用具体可感的形象,表现抽象的思维和情感,这不仅需要丰富的想象,细致的体验,巧妙的联系,还需要大胆的创新和突破。在穆旦的诗里,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描写身体和身体感觉的词句,如“你的怀里”,“少女的热情”,“死的子宫”,“你把我轻轻地打开,一如春天,一瓣一瓣地打开花朵”,以及反复出现的“拥抱”一词。这些在传统的诗中极少出现甚至被认为是不文明、粗俗而该禁用或避讳的词,在穆旦的诗中自然而自如地出现。

在《春》这首诗里也是如此,不仅是人,连植物也是有感觉的。诗人用了“渴求着拥抱”,“被点燃”,“”,“满园的欲望”来表现春天万物蓬勃的生机,来象征年轻的身体因欲望而燃烧的生命冲动。又用“迷惑”,“紧闭的肉体”,“痛苦着”来表现内心的不安、迷茫、挣扎,使这种感受既出人意料,又让人产生切身的体会。

四、强烈的对比和反差

诗歌的语言贵在凝练、精妙,词不显而意无穷。《春》表达了生命之春在自然之春的环境中感到的苦闷和压抑,这种痛苦若是直抒胸臆般地流露,不仅无技巧可言,也会使诗性色彩褪色不少。诗人有意建构了多组对立的意象和语言符号,通过形式的对比彰显内在情感的张力,使读者在感受语言的冲击的同时深切体会到内心的强烈冲突。

我们可以把诗中的生命体分成两类:一类是作为植物的草和花,另一类是具有动物特性的人。草和花的生长是受限制的,无论长得多茂盛,永远都无法离开泥土,获得自由自主的行为。而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具有主观能动性,其行为受自我意识的控制和支配。根据诗歌的意思,我们可以制出下表:

预设相同点相异点

草和花不自由

人自由有生命

欲望渴求着拥抱推开反抗伸出美丽欢乐

谜被点燃紧闭无处归依等待伸入痛苦烦恼

诗歌中的花和草显然是已经拟人化了的,那么我们可以假设花草与人具有同等的感知能力和行为能力。面对春天来临时欣欣向荣的外部世界,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受到春天光影声色的诱惑,都有着年轻而旺盛的生命力,都有一种喷薄欲出的生命冲动。不同的是对于花草而言,这种欲望已经表露无遗;对于人而言,外面的世界却还是一个谜。由于这种不同的感受,两者表现出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草是“渴求着拥抱”花,而肉体却是“被点燃”,一个是主动进取,一个是被动接受。不同的态度催生不同的行为。尽管像花朵经过反抗挣脱土地的束缚而获得自由那样,二十岁的生命在“被点燃”以后,也极度渴望突破紧闭的肉体,却又为灵魂无处归依而犹豫不决。结果自然是“花朵伸出来”,绽放出“美丽”,而人却只能“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因此,当温暖和煦的春风吹来时,对花和草而言是“欢乐”的,对年轻的生命来说却只是千头万绪的“烦恼”。

这样的对比手法在诗中可说是无处不在,为了加强内在的张力,诗人在描绘摇曳的绿草,盛开的鲜花,温暖的春风,醒来的人时,使用的都是“摇曳”、“拥抱”、“反抗”、“伸出”、“推开”这些富有力量与热情的动态词。与此相反,对于年轻的生命体,却使用了“迷惑”、“紧闭”、“归依”、“等待”等这些缺乏活力的静态词。

通过以上的对比分析,我们明显可以发现,在诗人的笔下,花和草这些植物是自由的,而人恰恰是不自由的,这与之前的预设以及人们的日常观念截然相反,这就足以引起人们对于生命的深层反思和重新认识。从这些显性的对照中可以看到,穆旦以及和他同时代的那一群年轻人所向往的理想人生状态是诗歌上一节中的“你”,像“推开窗子”那样融入无限春光之中――他充分肯定身体内激起的蠢蠢欲动的力量并对这种力量感到自豪,而非下一节中的“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空有一具年轻的躯壳而缺乏生气。一组动词“推开”和“紧闭”的强烈反差,也很好的体现了这种既渴望实现人生价值,张扬年轻的个性和风采,又对世界的未知感到迷惑甚至恐惧的矛盾心理。

艾略特说:“诗歌在尚未被理解之时就会传达自身意识。”一首优秀的诗,第一次读到时,即使还不能准确理解内中深意,甚至不知其作者,创作背景,想要表现的主题等,但其独特的形式已足以吸引读者。从这一点上看来,《春》这首诗所要表现的主题和情感,因为借助其独具匠心的形式和结构,而显得成功和具有感染力。这也是内容和形式高度结合的典型之作。

参考文献:

[1]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2] 王岳川:《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

[3] 何庆机等编著:《大学英语语法教程》[M],东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

[4] [俄]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C],方姗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

[5] [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

[6] [德]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M],李双志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

[7] 毕研韬,周永秀:《解读什克洛夫斯基的批评理论》[J],《沈阳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

[8] 赵志:《论穆旦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技巧――以为例》[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09年第1期。

[9] 王佐良:《谈穆旦的诗》[J],《读书》1995年第4期。

注解

① 维克托・日尔蒙斯基:《诗学的任务》,《俄罗斯形式主义文论选》,方姗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第217页。

② 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俄罗斯形式主义文论选》,方姗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