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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甘本来素昧平生,只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在一起读书,于是两个父亲也就成了朋友。甚至连朋友也谈不上,因为我们实在没多少交流。
忘记了初次见阿甘是在什么时候。每天来接送孩子的家长乌泱乌泱的,只见人头攒动,看不清人脸。记住阿甘那张略显怪异的脸庞,已是在孩子入学一年之后。小学二年级,儿子终于结交了一个好朋友。那孩子长得圆乎乎的。那天在喧闹的人群中,我看到两个小家伙肩并着肩,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突然就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壮汉,一把抢过那孩子肩上的书包,放到自行车筐里。然后又一把抱起孩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一溜烟走了。动作连贯,一气呵成。那孩子在车座上挣扎着,大声呼喊着我儿子的名字:“明天见――别忘了……”
这就是阿甘父子。虽然两个孩子成了朋友,但我和阿甘还不熟,也很少碰面。在等待接孩子的人群里,我很少见到阿甘,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里。但是当孩子们一走出校门,第一个冲上去的总是他。有一次我特意在人群里寻找阿甘,终于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他。他似乎也在用目光寻我,四目一对,他却马上躲闪开了。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局促地摸索着自行车的铃铛,并不回答我的问候。
孩子读书的小学在一所大学校园里,每天放学后,孩子们都会在校园里疯玩一阵才回家。阿甘父子总是匆匆来匆匆去,无论他的儿子如何央求他,他都不为所动。有一次,我终于看不过,开口向他求情:“孩子那么想玩,就让他跟小朋友玩一会儿再回家嘛!”他看看我,没说话,拿起电话就打:“妈,孩子说要玩一会儿!”一阵静默之后,他和孩子都留下了。
他似乎遇事不太能变通,一有什么变故,他都要跟母亲打个电话:“妈,孩子说晚点回家!”“妈,孩子把外套脱了!”“妈,下雨了……”有时跟他交谈,哪怕是很简单的问题,他也习惯用“我妈说”来回答。他说的话语法结构总是非常简单。他叫“妈”时总是那么急迫而亲切,充满依恋,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从此之后,两个小朋友每天都有一两个小时在一起玩耍的机会,我和阿甘接触的时间也多了起来。阿甘很负责任,无论孩子跑出去多远,他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的儿子对他似乎并不太尊重,每次都是吼着对他讲话。而他对儿子毫无办法,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小哥俩。他对儿子的保护似乎有一种动物性的本能,有一次一个小孩欺负他儿子,他像一头发怒的犀牛那样冲上去,拎起那孩子就扔到了一边。那孩子的父亲也在一旁,简直看呆了。
有时候工作忙,赶不及接孩子,我就给阿甘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照看一下。他每次都“嗯”一声作答,这一“嗯”很让人放心。有一回,天早早黑了,我赶到学校已经晚了两个多小时,人早散尽了。远远地,就看到阿甘,站在路灯底下,一手提着我儿子的书包,一手拿着电话,在焦急地等我。向他道声感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一天阿甘没来。那天雪下得很厚,雪天雪地,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几个孩子一出校门,就冲向了一片积雪覆盖的草地。我没见到阿甘,只见到他的儿子,后面跟着一位清瘦苍白的老太太。老太太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问起阿甘,她说,儿子刚换了一份工作,忙,赶不过来。听说换了工作,赶忙向她道贺。问她阿甘在哪里高就,老太太说,给校办工厂看大门。
老太太见我疑惑,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他这里,不太好。但是看大门,他能胜任。我赶忙“哦”了一声。其实我早有觉察,但又觉得他的儿子那么正常,他那副舐犊情深的样子,不像脑子天生就有问题。或许是生活里的某场变故,刺激了他?不是,老太太说,他从小脑袋就出问题了,智力只相当于六七岁孩子的水平。既然有儿子,必然是有妻子的呀。妻子是河北农村的,老太太说,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有了孩子,也就这样了。不由得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句话:“人生有如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将尝到哪种口味。”
后来我又见到了阿甘的妻子,一个瘦瘦小小、聪明伶俐的女人。在校园里开着一家文印店,将自己老家的弟弟妹妹、亲戚朋友都带进了城里。她很爱笑,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种不开心的笑。只有聊起孩子的时候,她笑得才那样真实,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