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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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的愿望，是做世界上最好的继母。

严格来说，她不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继母。来到我们家已经20年了。那时我还小，虽然她对我们很好，我心里还是想念生母。除了换了位女主人，家里一切都未改观，包括男女主人的经常吵架。父亲脸红脖子粗，我觉得他有暴力倾向。

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年轻时经营着一个企业，工作忙碌经常不着家。后来就传出他的外遇事件，这也是生母因气致病去世的原因。我很长时间都没原谅他。继母到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家就是个旅馆，我不过是暂时停留，未来迟早要远飞。

继母从不让我们掺搅她和父亲的战争。我和妹妹一伙，哥哥和弟弟一伙（他们是继母带来的孩子），关系足够复杂和混乱。继母常说，不管她和我父亲怎样争执甚至打架，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如果孩子们再掺搅进去，这个家就真的乱了。我很感激继母的明智。不管父母发生什么，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从来没有拌过嘴。

父亲的企业后来经营不善，在外面欠了很多三角债，他欠别人，别人再欠他的。继母来之前，家里每天都有很多讨债者，我和妹妹每天都担惊受怕，从不敢开家门。她到来第一件事，就是天天拉着父亲出去讨债，人家不给就赖在人家里不走。每讨回来一些，就赶紧还给另一些人。一直用了两年时间，家里才完全清静下来。

继母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家务要做得干净利落，孩子们的衣服要每天换洗，别的小孩吃什么我们也绝不落下，她啥都争先，生怕别人说她一句闲话。习惯节俭的父亲总觉得继母花销太大，但仔细一算，她没一分钱用在自己身上，都花在家里和我们身上。

初中时，我考学没考好，父亲都打算让我辍学了，是继母坚持让我上学，说一个孩子这么小，不上学能干啥？她和父亲整整赌气三天，父亲才同意我再复读。

每次，我问继母，你为啥要对我们这么好呢？她眼睛就湿了，她也是从小就失去母亲，于是发誓要做天下最好的继母。那个年代苦，她连小学都没上过，只认识最简单的几个汉字。

1999年春天，弟弟和父亲赌气，服毒没抢救过来。那时距离哥和嫂的婚期还有十天。继母悲伤欲绝要和父亲离婚，哥哥婚也不结了，要带着继母离开我家。我跪在继母面前求她留下。在亲友的劝说下，事情平息下来。

我一直觉得继母是打不倒、压不垮的。她在我们家丢失了一个儿子，这是她心里的刺。我想弥补她，拼命对她好。参加工作后，我经常带她出去旅游，给她看病、买药。可还是抵挡不住她身体的老去。

多年前，她做过一次胆囊切除手术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经常会在夜里痛醒。看了很多医院、买了很多药，还是无法彻底清除病根。因为工作忙碌，我经常忘记给家里打电话，每次都是继母打给我，念叨我，想我回家。我却很少能回去。

去年回家时，继母执意要我进山。那山里有座庙，继母在庙里给我和哥哥许了平安，继母很虔诚，让我去还愿。我不愿去。在城市里养尊处优的多年生活，我已爬不动那么高的山，嫌累。继母一定要带我去。

那山，海拔数百米，不是旅游开发区，没有一定的成规则的台阶或路，到处荆棘杂草乱生，石头遍布。继母爬在前面，用自己的手和脚开路，爬得飞快，我跟在后面。爬累了，继母就拖着我走，一定要把我带到山顶，就像她拉扯着的这个家的未来。

看着继母佝偻的身影，我眼睛湿了。继母已经快60岁，常年患病、身体隐痛，她却比我这个青年人还要有生命的热情，拉着我前行，她比爱她自己还要爱我。

在山顶，我给继母拍了照片，她笑得很灿烂，她指着远方的光亮，说：孩子，看，那是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