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温暖,敌不过路途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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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当他们在拥挤的人潮中相遇，只是两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一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浅亦觉得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有别于走廊昏黄的灯，明亮的光一缕缕洒了进来，甚至让她不得不微微眯了下眼睛。说笑的人声一涌而出，的确来了很多人，大圆桌都坐满了，一张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然而就在这群人中，即使浅亦并不情愿，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李羽曦。

李羽曦可能看向了她，也可能没有。他们眼神交错的时间太短，以至于都没办法判定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微秒是真切对视上的。

同学们热情地跟浅亦打着招呼，浅亦一一笑着问候，班长张罗着加座。大家多少都知道他们分了手，也没再像从前一样，一定让浅亦和李羽曦坐在一起，浅亦走过李羽曦身边，挨着歆旖坐了下来，和他中间隔了三个位子。

“浅亦你一点都没变！”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

“是吗？”浅亦淡淡地笑。这样的话说不好是不是称赞，也许是想说她长得显小，还是学生样，但女孩到了二十几岁，怎么也应该变明艳些吧？

“李羽曦倒是变帅了啊！”

李羽曦笑了起来，浅亦不动声色地举起茶杯。心里却微微一颤。

果然如此，她没变，他却变了。早一步跳脱的人，总是会更洒脱一些。

班长起身接了个电话，笑盈盈地走过来说：“林歌在路上呢，他说晚点到，让咱们别等他吃饭，一会直接去钱柜找咱们。”

“咱们班怎么没成一对啊！”“有啊！李羽曦和浅亦不就是初恋吗！”

七嘴八舌在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李羽曦和浅亦身上。李羽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浅亦这回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掩饰了。

然而就在浅亦苦思冥想如何躲过这尴尬的时候，李羽曦却开了腔，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不小心磕到了玻璃转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不是。”李羽曦缓缓地说，“我的初恋不是浅亦。”

浅亦抬起头，对上了李羽曦的眼睛，一直以来悬于她心尖的那一点悸动，终于停下了。

二

“初恋又不是说两个人交朋友才算，单恋也算吧！今天坦白，我军训那会儿偷偷喜欢苏漠北来着！本来准备表白，结果一不小心被林歌捷足先登了！你说他也没追成，还耽误我，要不指不定现在谁跟谁呢！”李羽曦嬉笑着说。

苏漠北一下子红了脸，男生们纷纷起哄，非让他们碰个杯。李羽曦也不扭捏，大方地举杯送到苏漠北身前，苏漠北接过杯子时两人不小心手指交错，大家就又笑了起来。

林浅亦也混在人群中笑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事不关己。然而她眼里却掩藏不住冰冷的绝望。原来晚一步抽身而退就要身受重伤，原来多年的纠结只是她独自的心病，原来她没资格抱怨，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初恋。

三

从饭馆出来，一帮人马上热热闹闹地继续下一摊，直接来了钱柜。本来浅亦真的不想跟着了，但是歆旖死活拽着她。

“我陪你挺住了李羽曦，你怎么也要陪我等到许时弋！”歆旖咬牙切齿地说。

浅亦无奈地点头，顺便提醒：“别瞪眼，假睫毛要掉了。”

坐在包厢里的李羽曦应对自如，早没了当初的青涩。熟悉的音乐声把少年往事穿越时空带到眼前，浅亦轻轻按了按脑袋，不知道谁竟然点了这首老掉牙的歌。

“《有一点动心》，李羽曦，和苏漠北对唱吧！”男生们仍然抓着刚才的恶趣味不放，看着李羽曦和苏漠北被簇拥到屏幕前，浅亦转过头不再看他。也没什么，不过唱首歌。浅亦最初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当“有一点动心”的前奏声响起，浅亦却真的有点撑不住了。那么多情歌对唱，为什么偏偏选这一首呢？

歆旖拉住打算起身的浅亦说：“别走，现在走就是你输，之前都白搭。”

“我想去厕所。”浅亦憋着眼泪，勉强微笑着说。“忍忍吧，真的那么急？”歆旖有点不相信地说。

“真的，肚子疼。”

心也疼。

浅亦站了起来，用自认为最优雅的姿态，狼狈地走出了包厢。

在化妆间里浅亦想洗把脸，但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轻描淡抹的昂贵彩妆，她只能无奈地抬起头。

据说使劲睁大眼就可以不流泪，于是浅亦狠狠地瞪着化妆间的顶灯。她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待了十分钟，泪水果然没有流下来，那股苦涩都顺着鼻腔流到心里去了。

虽然很没出息，但是她就是忍不住难受，李羽曦的话了她珍藏的曾经。浅亦心疼时光那头小小的自己，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灿烂笑着的十六岁女孩。

李羽曦，李羽曦……曾经用尽全力的呼唤，终于只变成一声叹息。浅亦吸吸鼻子，确定脸上没留下悲伤的痕迹，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然而她一出来却愣住了，李羽曦就站在化妆间外，好像在等她的样子。见到浅亦，李羽曦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等浅亦看向他，他又躲闪地低下头。

四

浅亦方才整理好的心情就被这一眼消耗掉了一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动。

“我……”羽曦往前走了一步，他还没说出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周杰伦吐字不清的唱腔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遍遍回放，羽曦怔了怔，接起了手机。

浅亦望着虚无的空气猜测，刚才他距离自己大概只有10厘米。

“喂，嗯……唱歌呢。”羽曦转过身，压低了点声音，浅亦看着他的背影，澎湃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是那个女孩的电话。

“不回去，估计得10点，你别等我了……我知道……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瞎闹什么呀……嗯乖……拜拜。”

羽曦挂上电话，浅亦没等他转过身面对自己，猛地往前走去。

“哎！浅亦！”羽曦忙跟上她。

浅亦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如果看了他，那么今天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箦。

面对羽曦不爱她的事实，她还是会哭的。

走到包厢门前，浅亦恰巧碰见了迟到的许时弋。为了摆脱身后的羽曦，浅亦忙上前搭话：“许时弋！大家都等你呢！”

“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许时弋笑着说，他看见浅亦身后的羽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羽曦，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啦！”羽曦点点头，好像刚上厕所回来，自然极了。

五

羽曦回来坐在漠北身边，漠北说：你的初恋其实就是浅亦吧？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银杏刚长出来的时候。

我是转校生，那天是到学校和老师见面，准备第二天正式上课。

她正好放学，走过我身边时很自然地笑着跟我说：“拜拜！”

我认识她吗？

因为太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我甚至忘了回复她一句“拜拜”。她背着书包，一边和同伴说着话，一边又回头冲我笑了笑。当我终于确定，我并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跑下楼梯了。

我们的开头并不美好，还不认识，就先宣告了“再见”，现在想想多少有点不吉利。

然而在那时，我却感觉很温暖，在陌生的校园里，有了向我微笑的一个女孩。

有人会因为一句再见而喜欢上别人吗？

我相信一定有的，年少时我们有足够多的理由去认认真真地喜欢另一个人，而长大后我们有同样多的理由去认认真真地辜负另一个人。所以最初的那些稚嫩感情，偏偏会记住一生。或许真的是，好年月，旧时光。

我就这样一直羞怯地、默默地喜欢着她。

六

那天我一个人拿着一本《孟子》在学校里边走边读，浅亦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那个时候，她还并不认识我。

有时候她会停下来看看竹林里那些刻在竹子上的字，轻轻的抚摸那些伤痕，有时候她会拾起那些已经凋落的花瓣，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有时候她会停在路边的哈哈镜前，跟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好吗？我很好。然后对着它傻笑。我们一起走过铺满落叶的小路，枫叶落下发出簌簌的响声，还有她轻轻的天真如孩童般清脆的笑声。

她忽然对着我说：同学，你可以停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我停下来，回过头呆呆的看着她，她走过来跟我说：你读了那么多，我唯一记住的一句就是：少则多，多则惑。休息一下吧，我跟着你走了很久了。

随后我们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掏出了随身听，而今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递给我一只耳机。

“喜欢光良还是品冠？”她笑着问。

“光良”

“我也是！”

她很高兴，特意倒带子，放了一首光良的歌，歌名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当时一个音符我都没听进去。

她离我很近，近得可以看到她淡淡的眉毛和眼角小小的痣。我们只隔了一根耳机线，那大概是我与她之间最短的距离，我甚至担心。她会听到我急速加快的心跳声。

我是爱她的，而她竟然刚好也爱我。

七

“我想证明有种东西是真的会一直一直被珍藏的，即使我丧失了我的那份，我也想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的。无论多么孤单的人，也一定有自己不愿意舍弃的记忆，一定有。”

浅亦的目光格外坚定。飘忽不定的烛火让她的眼睛闪着光，

他怔怔地看着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浅亦，我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李羽曦缓缓地说，“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回过去了，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大话，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出息，我会有钱，我会开着宝马来接你，可是到现在我渐渐地知道我给不了你全世界，我连问让你容身的房子都给不起。浅亦，咱们的过去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没勇气面对未来了，我清楚地看见这两者之间的落差，然后胆怯了，然后放纵了，然后……不爱了，那时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与其说是怕被你发现我的谎言，倒不如说是我怕看着曾经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爱你……我到现在才明白，幸福持续得太久，早晚要消失，而爱过一个人和与她过一辈子，是两回事。对不起，答应了你那么多，最后却是我先放开手。”

八

从钱柜出来的时候，晃过路灯，他仿佛看到眼前浅亦晃过的影子，汽车的鸣笛声在身后响起，他的心里生生溢出凛冽的味道。

如果最初没有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相聚。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最终放开了彼此。

大概年少时的女孩都以为自己喜欢的男孩无所不能。浅亦那时就是这么地信任李羽曦，觉得他一诺千金，觉得他天下无敌。

他是真的想对她好，她也真的想会有那么一天，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誓言离现实有多远。

这样的感情，一生只有一次，也只要一次。她为他美丽地绽放过，所以她此生无论以何种方式行走，以何种姿态生存，都将无悔。而他亦是如此，在他的生命里，那样清澈地爱过，真的足矣。他们的青春被装订成一本唯美的诗集，让每个读过的人都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浅亦清楚地知道，她的初恋已经彻底丢了，丢在了这个梦想破碎的城市里，丢在了一去不返的青春中。丢在了所谓生活的缝隙里。

告别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有露出伤感的神色，无论曾经多美好都必须抛弃，成熟才是该有的姿态。

简单地说了再见，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那一瞬间浅亦想要不要像《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一样回头看着完治走出自己的视线，淹没在人群中，但她最终没有，只停了那么一秒，她就迈开了步子，她决定从这一刻起真正走出李羽曦的人生，真正地舍弃自己的初恋，真正让少年蹁跹的身影变成过去。

于是她没有看到走出三步之后就转过头停在原地的李羽曦，他一直看着浅亦大步流星地走远，他知道这件事将永远不会存在于浅亦的记忆里了，硬币落在地上，最终只露出了他这一边。

浅亦转过街角的时候，李羽曦也笑着慢慢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