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有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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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生命里开始落满琴声。

我依稀记得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几岁小孩时，从邻居家的电视里看到的这样――幅画面：一位面容清隽的古人坐在一把古琴前，琴声如清涧一般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清落落地洒了一地，如歌如诉，如思如忆，幽幽地浸润并丰泽着他气定神凝的脸……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爱上了音乐，并期望自己也能拥有一把琴。

那时候，对于我而言，学琴是一件不敢奢望的事情。但那份对琴的隐约的渴望却使年幼的我做了一件让大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我找来一根女孩子扎头发用的橡皮绳，把它套在一只装蜂蜜的纸盒上，然后轻轻而又快捷地将绳拉起又松开。橡皮绳弹击在盒子上，发出“deng deng”的声响，恍若一把最原始的琴，奏鸣着一种朴素而又清纯的音乐。而我就在自制的“琴”声里，于瞬息间感受着从心底泛起的简单的满足与快乐――这种特别的音响萦绕在一个孩子嫩草般的生命里，伴随着她童年的梦想。

后来，上了小学，开始在课堂上学唱歌，有机会聆听老师神采奕奕地演奏手风琴，但却依然没有机会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可以使音符飞扬的人。这份遗憾跟随我走过了小学、中学，直到高三那年，姐姐给我买来了一把吉它。

那是一把精致的木吉它：琴身纹路交构如丘，若隐若现；琴表鲜亮润泽，油光可鉴；琴弦颤动时，响音清脆，宛如春天来临时山野里泉水的丁冬和丛林中小鸟的啁啾。然而，在短暂的雀跃欢欣之后，我只能把琴装进盒子里放在沙发底下――在行将到来的高考面前，再美妙的琴也只能是喑哑的。

在被封存将近一年后，吉它终于随着我上了大学而重见天日。我仍然记得在那个秋高气爽的晚上，自己第一次带着琴参加校园吉它培训班的情景――两个年轻的吉它老师(在校生)在给我们授课之前，抱着琴兴致盎然地弹起一曲当时流行的《水手》：“苦涩的沙吹动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个人的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歌中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却道明世人隐藏的感喟，那略带感伤迷惘但又坚毅执著的歌声，伴着琴音在不知不觉中撩拨着人的心弦。当歌曲的高潮到来时，情感也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几乎在同一时刻，我听到了不约而同的合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教室在顷刻间变得热烈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青春与梦想的气息，台上的教员与台下的学员在琴声和歌声中交融在了一起，以致在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似乎仍可感受到那一触即发的被琴声所燃亮的炽烈激情。

在一段单调、枯燥的练琴经历后，我学会了简单的吉它弹唱和独奏。初进大学的新鲜感随着琐碎的生活而日益淡去。闲暇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靠窗的椅子旁，弹自己喜欢的曲子，每到这时候，心境仿佛经过过滤，变得简单而澄明。吉它就像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可以舒缓不期而至的烦郁，可以明朗蕴含在歌曲和乐曲中人类共通的情愫。那时候，校园里开始流行老狼、高晓松、郑钧、沈庆的歌，“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歌手们在用吉它渲染和传递歌声的同时，也给了莘莘学子某种藉以抒情感怀的东西。间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女生楼下会响起一串吉它声，那是青春季节里某个如流浪歌手般行吟的男生唱给心中美丽姑娘的歌。

大学里宽松的氛围让我终于有足够的机会倾听包括吉它在内的各种各样的琴声――在我购买和翻录的几百盒磁带中，有钢琴、提琴、琵琶、古筝、排箫、扬琴……我不能确切地描述它们的声音，我只能说，在许多时候，我所听到的笛子是悠远的，提琴是深沉的，二胡是幽怨的，古筝是恬淡的，排箫是苍凉的……风格各异的乐器及其组合，构筑的是风格各异的旋律空间。在音乐的光影里，天地是纯净而又多姿多彩、富于变幻的；当人在音乐中穿行时，心灵是真实简单且又柔和丰盈的。在琴声所营造的意境中，我感觉自己就是生命路上的一个行者，与无数的人一样，在春花的绚烂、夏虫的噪鸣、秋叶的静怡与冬雪的飘扬中，走过山川，路过平原，承受着风雨的侵袭和润泽、阳光的炽烈不口温暖。每一段音乐的背后，都是可以让人触怀和共鸣的普通人真实的生命体验。

日月如梭。1996年6月的一天，当我又一次抱着吉它坐在宿舍内靠窗的椅子上，弹起自己熟悉的一首曲子时，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落。再过一个月就要毕业了，这么多年的校园生活终将在这个阳光如注的季节里画上一个休止符。想到自己在应试教育中成长起来的生命，想到自己在成为一个“标准”的社会人之前所付出的代价，想到所有纯真的岁月赋予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生活梦想……说不清是留恋，是怅惘，是不甘，是迷茫，是解脱，还是希冀。前路如何，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听到的，不仅仅是如琴声般质朴纯净的声音，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仍会感动并需要执著于某些东西，比如蕴藏在琴声中的清洁与美丽、坚毅与宁和。

最近一次用吉它完整地弹奏一首曲子是在2000年11月，之后，吉它便静静地立在我卧室内的墙角里，很少再发出声响。此前(1999年下半年)，我在大学里用四年时间精心收录的几百盒磁带也在一次难以言说的意外中几乎丧失殆尽。

但是，我始终清楚，我不曾真正淡漠自己多年来珍视并以心血倾注的东西。在为生活奔忙的日子里，有时，我会想起墙角下的吉它，偶尔，我会拭去琴身上的灰尘，用一串并不流畅的琴声叩响往昔葱茏的岁月。这时，时光的距离忽然近了，当初那个能弹琴的女孩仿佛与自己仅一夜之隔。而我知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岁月中有一种琴声早巳深深地嵌在自己的生命里，那份清清澈澈的音乐情怀，尚不曾也不会真正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