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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过我:华文作家里,最喜欢的旅行文学作者是谁?我的回答是:沈从文。问的人似乎有些感到意外。
其实沈从文的许多散文都是旅行的笔记,甚至还附了写生;整部《湘行散记》就是最精彩的旅行文学。正如他的妻子张兆和所说:“沿途的山光水色、急浪险滩、风土人情,所见所闻,一一加以细腻描述……”
当他还只是个少年,就是沿着家乡的那条大河走出去看这个世界的。那条河上什么都有,是一个自足的世界;他不需要去五湖四海,大洋大洲。而他是个天生的旅行家,旅行文学家;他会观察,聆听,体念,同情。他说人生是一部大书。一条河就是教给他思索和体会人生的行旅之书。
1987年夏天,我在他北京的家中见到了沈从文先生,在他人生长河的最后年月里。也见到他的妻子――合肥张家四姊妹的三姐兆和。还在从一次中风复原的老人,虽然仍是那样谦和,但已无法再发出照片上那样温婉的微笑了。我感到说不出的伤心。我来晚了,晚了几十年,那条河以及河上的沈从文都已不再――他的人生已经走得太久,而且太远了,我无法把他放在北京那样的地方;他可以旅行到那里,但不是留下来终老。
幸而还有文字――但我认识他的文字也太晚。在台湾的年代读不到,到了美国补课30年代的作家,他也被淹没了许多年,迟迟才像出土文物般被发掘出来,让我感到相见恨晚的遗憾。
其实算起来我小时候就与他打过照面了――那是童年看香港“国语片”的年代,林黛、严俊主演的“翠翠”和“金凤”,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竟然就是《边城》和《贵生》改编的!可是电影再也拍不出那份遥远,忧伤又带着野性的诗意:孤女翠翠在睡梦中听到美丽的山歌,灵魂乘着歌声飘上江边的悬崖半腰,顺手摘了一把虎耳草……
三十年后,当着他的面,我把小时候唱熟的、几十年也没忘的两首电影主题曲唱给他听。他咧开无牙的嘴无声地笑,我感到既欣慰又悲伤。
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也没跟我介绍,因见他帮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站起来,我就以为是男看护。后来才知道是他们的儿子――是哪一个儿子呢:龙朱,还是虎雏?作家给儿子取的名字都是他笔下人物、小说题目的名字,“龙朱”是俊美的白耳族的王子,“虎雏”是品貌出众勇猛如小豹子的少年。后来用作儿子的名字,多么神气又浪漫啊!然而那个我误以为是看护的沉默的中年男子,完全无法让我联想到故事里的龙朱或者虎雏。因为父亲后半生的坎坷,他们长大后都做了工人,而且许多年下来,选择了沉默和谦卑吧。
不到一年之后,这个来自湘西的老人就过世了。于是纷纷传说瑞典文学院已经决定了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他,岂知他早走了一步……这些话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写了那么多,关于那条河的上上下下,河的两岸,被河养育的生命,生死离合的悲欢故事。虽然他的后半生远离了那条河,但是我们跟随他的文字回到西南,那些有神话传说的地方,乘船在他的河流上下、山水人情中,水上和岸上的风景,歌声,和人――他念念不忘的人:蛮勇的苗人,多情的水手,吊脚楼里细眉的妇人,唱曲的女子,摆渡的少女和她的爷爷,对之“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的农民与士兵,军人,劳动者……他说过要用文字为他们建一座希腊小庙,里面供奉的叫“人性”。
他才是一位真正的旅行文学写作者,而且是最好的。他写的是生命的风景。
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