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语的变形看生活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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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对文体作家，常常会多望几眼，因为大家都写杂文，而他却能独创一种文体！
独特的文体，是作家面对生活的姿势，挥洒个性的战术，出航远征的舟楫。创造何种文体，看似偶然，实乃作家的气质、美学趣味、知识结构之反映。当代杂文界，能创造新文体，且积以篇章，形成气候，值得从美学角度来打量的，要数流沙河的《Y先生语录》和朱铁志的“小人物”系列。
当2006年12月陈长林的《成语重组》开始发表，人们忽然发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杂文新样式降生了。与街头一角，汽车零件修配店的营生不同，这种杂文，专事中国成语的“零部件”改装，大多是换一个字，也有前后对换字眼的，例如：《开棺论定》、《不白之缘》、《有歉同当》、《以假证真》、《以毒排毒》、《忠言顺耳》、《倒背如“锋”》、《同街操戈》、《红袖添乱》、《扬短避长》、《有冥无实》，等等。在广告、招牌乱改成语遭人诟病之今日，出现这一系列对中国成语的“篡改”，看似自蹈“雷区”，实则别具匠心。
而且，一篇篇，文字精短，内涵浩博，能够纳“须弥”于“芥子”。
二
陈长林是一位具有“感恩”意识的杂文家，在《成语重组》写作之初，就念念不忘向生活感恩，因为生活从正面和负面，都赐予他写作的冲动――
“偶得天助，重组得逞。”“所以重组，无非纪实。”“现实生动，现实无情。”“不敢糟蹋语言遗产，只为现实立此存照。”“当既定成语面对现实显得力不从心时，成语重组不仅成为一种必要，而且具备了多种可能。”
这里，流淌出杂文家深深的“无奈”：既要尊重传统文化，因为成语这朵“汉语之花”，是中国传统价值观的体现，不能随意蹂践；又要正视现实，因为美丑交织的生活天天都打开新的窗口，除了生机勃勃，还有就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令人咋舌。当代生活的诸多异化，屡屡将传统价值观颠覆，使“卯眼”和“榫头”对不上号。这就证明，在现实的无情冲击下，相对稳定的文化也会无可奈何地发生变异。而用变形的成语去表现异化的生活，表面看去，是让成语适应生活，让形式“追”上内容，而催人思考的恰恰是内容，是产生“异化”的深层次原因。
三
《成语重组》的鲜明特点，是浑然天成、不露斧凿之痕。这得益于陈长林的创作理念：如遇“重组机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无“重组余地”，“尽管私下喜爱，也得忍痛割爱。”
比如，没人导演，没人编造，事情就是如此巧合：在出产成语“杞人忧天”的河南省杞县，如今发生“钴60卡源事件”，因当地封锁消息，致使人们无端担忧“核泄漏”而离乡背井。将成语“杞人忧天”改为“杞人忧钴”，这是上天成全的“重组”！又如某地一女，出入顶级洗浴中心，忽遇上级派员查“三涉”，便要求供职于市公安系统的父亲赶赴现场为其出气，结果其父到场，因妨碍公务，职务被一撸到底。将“狐假虎威”改为“狐损虎威”，再贴切也没有了。真是顺手拈来，合情合理。而某地有路人看见老人摔倒在地，好心扶起，却被误认为撞倒老人，被判赔偿四万五千元。“助人为乐是犯罪”，“助人为祸”便应运而生，显得那样自然熨帖。
《成语重组》里，最让我震撼的是《童言有忌》。一个七岁男童，对掉入河中的五岁妹妹，既未施以援手，又未大声呼救，任其溺死。他解释说：“活着那么苦，拉她干什么？”（此话已成为2006年度语录之一）男童这种年龄段所不应有的悲观厌世，使人对社会的贫富不均与底层百姓的生活艰难，产生莫大忧虑。
如果单是将原本有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成语重组》就不够完整，也不全符合生活真实。可贵之处在于，它们有时能补上“时代要素”，把原来的负面价值提升为正面价值，使“古国道德老树，萌发文明新叶”。最具代表性的，是《为富亦仁》、《见义智为》、《死有余恨》，尤其是《死有余恨》，智性，理性，感性，三者都闪光，发表后受到好评。
四
不是张长林、李长林，而恰恰是陈长林，创造了《成语重组》的文体，这与他的文化气质和审美趣味有关。他是新闻工作者，新闻嗅觉敏锐。在“重组”时，天下消息，旁搜远绍，取精用宏；新闻剪接，横针竖线，严丝合缝。加上平时读书，经史子集，样样涉猎，尤其爱读笔记小说，所以知识面宽，文史哲，儒释道，连心锁，力必多，现实与典故交错，“爱心”与“花心”齐飞。材料运用，则注意“避熟”，给人新鲜感。
幽默，是陈长林的禀赋。有时，轻轻一点，戛然而止，比如《知恩忘恩》中的“与其死后相报‘涌泉’，何如生时报以一瓶矿泉？”
“妙喻如珠”，是陈长林对边芹散文的赞语，其实他自己也常常“妙思如珠”。《成语重组》里的精妙思绪，往往通过工整、对称、有画面感、甚至押韵的短句，接二连三，泉水般“溢”出，颇具元曲小令的韵味。
五
从理论上讲，汹涌向前的生活，有可能颠覆所有的成语；换句话说，世上有多少条成语，就可能有多少则《成语重组》。一旦《成语重组》与生活长期挂钩，“批量生产”的潜力极大。即此一端，便可预料：陈长林今后有得忙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当这种文体刚露“尖尖角”，评论家就在扶持、鼓吹，报刊也提供版面，使之传扬。作者本人，应当充分认识其价值所在，不要因为偶尔发不出而打退堂鼓。另外，对人们不太耳熟能详的成语，应在文中点明，如《别有会耳》，可适当挑明是成语“别有会心”之变种。
《成语重组》系列，其实可以与漫画配套发表，将来纂辑为《中国成语重组》一书出版，或许会从某一特定角度，披露中国社会的世态万象，为历史留下记录。我甚至以为，电视台也可开专栏，选一些视觉感较强的《成语重组》，或配以漫画，或由明星演绎，这是荧屏与杂文的嫁接，是普及当代杂文的举措。藉此，既温习传统文化，又解读现实生活，对青少年也是很好的入世启蒙和道德教育。
可有电视台，敢为天下先？
（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