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未名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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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本来黑得沉重,也刚刚下过雨,夜就全集中到了这里;我已说不清我是从哪个丘后来的,记得当时进了北大校内往东走,又往南,又往东,凭我的感觉,有如狗凭借着嗅觉,在这里站住了。我第一次领会了夜的真正本色,先是隐隐约约看见一层微亮,后又不可复辨,眼睛完全地无用了,这种坠入深渊般的境界急过了一刻,便出现了一种漆光,眼睛依然无用,心身却感应了。我明白这是黑的极致,黑是无光的,黑的漆却有光泽。湖的边沿在哪里,是圆形的,还是方形的,触摸着身边的栏杆,认作是一座汉白玉的建筑,腻得有如人脸和玻璃的紧贴,或者是少女的肌肤。身后的滴雨滑动下来,声响微妙,想象得见这滑动了很长的路线,无疑是从垂柳上下来,今夜里没有星月,丘后的树从里也没有绰约的路灯,幻不出天的朦胧水的朦胧,又等不及漆光,爱情也觉不宜,所以已经没有一个人在这里。这倒恰好,窃喜我来的是时候,我面朝着湖的方向,回忆着某本杂志上一篇关于介绍此湖的文章,说湖中是有一个岛的,湖东是有一座塔的,但现在岛上的树和东边的塔认识不出,全在漆光里。这漆光似乎很低,又似乎很高,离我很远,离我又很近,湖显得非常大。在黑色里往前走硬硬的就是路,软软的就是路边的草,草出潮润的温柔,踏着没有一点声音。一种难得的气息拂过来,其实并不可称作拂,是散发着的,口鼻受用。我感动这一夜眼睛是多余的,心、口、鼻、耳却生动的受活,倒担心突然间丘的树丛某一处亮一点,或远远的地方谁划着了一根火柴,我度过了三十个年夜,也到过许许多多的湖,却全没有今夜如此让我恋爱这湖。未名湖,多好的湖,名儿也起得好,是为夜而起的,夜才使它体现了好处,世上的事物都不该用名分固定,它留给人的就是更多的体验吗?我轻轻的又返回到汉白玉的建筑上,再作一番细腻的触摸,在沉静里让感觉愈发饱溢;十分地满足了,就退身而去。穿过校园,谁也不认识我,悄悄地来了,悄悄地走了。这一夜里甲子年的七月十六日未名的人游了未名的湖。

选自《贾平凹散文集》

【赏析】

这篇散文写出了独游北大未名湖的独特体验。很多人写过未名湖丽日里的湖光塔影,但很少人仔细打量过雨夜里的湖畔风景。雨夜里的未名湖失却了白日的喧嚣,静寂安详的气氛让作者的心轻松而沉静,那是另一番美妙的感受。手抚摸栏杆,耳听滴雨轻响,口鼻受用路草清芳,连走路都是了无声息的,一切都在黑夜里和谐地静默着,作者完全地沉浸在这静寂空灵的世界之中了。在这种氛围里一切世间的功名利禄、琐碎杂事都远去了,而沉静本身才是生活的真实状态。文章语言简洁而深刻,描写优美而细腻,比喻自然而恰当,在情景交融中作者道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的沉静体验,表达出的是对生活和人生的一种深切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