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了你的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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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是办公室之恋。

他在厂里做宣传干事，就在每天打水、看报、写材料的单调生活中，他注意到了同室有着亮闪闪的眼睛和浓密乌发的她。

过了几天，她像往常一样下班骑车回家。拐角处，只见一个瘦瘦的人影等在那里，自行车横在墙角，黑色的裤管在冬日的寒风里猎猎舞动。他说，我们一起走走吧。她只好下了车，和他并排推着车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时不太引人注目的他还挺健谈，和她谈电影，谈小说。到了一幢楼前，她站定下来，说，我到家了。不料，他把车一支，也跟着她上了楼。到了她家，他老熟人似的和她家人聊天。该吃饭了，他很自在地坐了下来，吃完饭又张罗着洗碗。这一吃，就是大半年。

那段时间，刚好他母亲去外地探望父亲，经常不在家。他就每天下班当她的护花使者。而她呢，渐渐地好像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后来，看电影时，他的手自然就牵住了她的手。

婚后，她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有了女儿后，更是一心扑在家里。不久，他调入了杂志社，爱好写作的他如鱼得水。他已不再是那个瘦小青涩的青年了，成为了壮实成熟的男人。

进入围城后的风景总是相似的，不知不觉的，两人除了孩子话题越来越少，彼此的感觉更多的是左手握右手。爱好文学的他浪漫而细腻，是性情中人；爽直朴实的她快人快语，做事风风火火；他注重仪表，追逐时尚，红衣服是他的最爱；她朴素随意，不事修饰，经常素面朝天。他跳舞、卡拉Ok、打网球，样样在行；她喜欢宅在家里，闻着厨房里煲汤的味道，在阳光下编织毛衣。渐渐的，他周末加班、外出采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也不太介意。有时他晚上写稿，就睡在了书房里。偶尔她也会闪过一丝念头，但随即就打消了。

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意想不到的事突如其来。身体一向健壮的他在体检中被查出身患绝症，霎时间仿佛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惶恐和绝望后，她很快镇静下来，多方奔走，为他选定了治疗方案。

动手术之前，医生建议换个条件舒适的病房。单间病房费用不菲，且是自费。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换病房。那天早晨，就要进手术室了，他似乎欲言又止。她以为是他担心手术，便握着他的手安慰他。他的眼神越过窗外的树梢，仿佛无处着落，嗫嚅地说自己对不起她。其实，他和另一个女人交往已经很深了，那些周末的加班和出差，只是借口。说完，他长叹一声，看来我得这病，是老天在惩罚我。

在他说话的那几分钟里，从未有过的尖锐的疼痛掠过她的心头。那个女人她也认识啊，女儿还管她叫阿姨。她松开握着他的手，本能地扬了起来，但随即轻轻地捂住他的嘴。她一字一句地说，我都没有惩罚你，老天怎么会惩罚你呢。

手术后，接下来是旷日持久的与病魔的抗争。一次次苦不堪言的化疗，令人担忧的复查、四处奔波的求医，绝症病人家属所承受的煎熬，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术后胃口小，她亲手擀面皮做袖珍饺子；他化疗后大小便失禁，她毫不嫌弃地为他清洗。为照顾他，她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倾家里所有，几次差点卖房以筹措医药费。两年后，癌细胞还是发生了转移，不得不再次手术。打击接二连三，死神始终在身边徘徊。在每一次病情变化时，她冷静地为他选择治疗方案；在每一次生死关口，她总会问他，你如果想她，就让她来看你吧，我可以回避。他总是闭上眼睛，摇一摇头。

几年过去了，他跌跌撞撞过了一关又一关，还断断续续发表了不少文字。她不离不弃，无论有多难，都独自扛了下来，还把女儿送出国门深造。她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润泽的头发变得枯槁灰白。一次，他忍不住牵住她不再光滑的手，说，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她回答，别说了。你只是犯了一个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他终究还是要离开了，最后一次住进了医院。角膜捐赠机构的工作人员来到他的病床前。一分钟不到，他就决定无偿捐出角膜。陪伴在一旁的她说，我陪你捐吧。旁人都劝说她不必这么早就做这个决定，她并不动摇。两人当场签下了捐赠书。

弥留之际，他说，我会害怕的。她说，别怕，有我陪着你。他们约定，分别的时刻彼此牵着手。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抽了又抽的腹水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说，还是把我送到重症病房去吧。她说，那样我就牵不到你的手了。于是他不再提这个要求，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着。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眼看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和女儿一人紧紧地牵着他的一只手。她喃喃地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