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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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五
没有月光的夜晚总是让维希觉得很不快，或许是他比较喜欢光明的缘故吧。在这样的时候去执行任务，实在不是他的爱好。
突然感到周遭的空气有了熟悉的异动，维希的嘴角泛出了冷笑，他抽出箭囊里的银箭，搭上了弩弓。
真愚蠢，自己又来送死。
猛地有人从身后向他攻击过来，他闪身躲过。尖利的东西划过他的脸颊，或许是指甲之类的东西，同时，他扣动了弩弓的扳机。
黑暗里响起金属穿透血肉的声音，然后是重物落到草丛里的动静，跟着是粗重的喘息声。
对方动了动，似乎想再一次挣扎。
“不要动，不然这一次射中你的心脏。”维希冷冷地说着，箭已经再度到位。他弄亮随身的火种，看着眼前匍匐在草丛里的攻击者，嘴角扬起了冷酷的弧度，“上次让你跑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送死。”
一个血族女性，外表可以说是相当美丽，但是尖利的犬齿和血红的瞳孔却带着叫人厌恶的嗜血感。
箭头依然瞄准了她的心脏，维希蹲下身和她平视，“我真是有一些猎人不该有的好奇……你为什么要过来自寻死路呢？既然已经逃走了，就应该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对，血族狄拉。”
被称做狄拉的血族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更加狂暴。如果不是肩头的银箭让她动弹不得，她早就扑向维希了，“该死的人类！该死的猎人！你和你的搭档都应该死！那个女人竟然敢进入安德烈亚大人的城堡！”
“安德烈亚……”维希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中闪过了明显的杀意。
那个带走了辛西娅的血族……
“怎么，你喜欢他吗？”他看着眼前的女血族，露出了嘲讽的微笑，“想不到血族也有被爱情所苦的时候……”
狄拉瞪着他，咬牙切齿。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倒是很同情你的爱情。”他仍旧保持着笑容，“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把那个女人从城堡里赶走……”
狄拉看着他俊秀的脸和耳边落下的几缕金发，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神情。
这个男人，他不是猎人吗？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笑容更让她感到恐惧呢？
“不相信我？随便你。”
“不……”她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吧。”
维希笑了起来，笑声在风的带领下响遍了整个荒野。
“爱德华，你知道这本书是放哪里的吗？”辛西娅将一本厚厚的古籍交在老者的手里，“我已经看完了，就是忘了原来是在哪一层的架子上。”
爱德华只是扫了一眼，“那是放在第三层上的，等会儿我把它放回去。”
说完他继续他的打扫工作，城堡很大，总有房间积了灰尘。
辛西娅的目光突然被一边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她走到桌边，轻轻拿起。
那是她的银箭和弩弓，没想到安德烈亚竟然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她凝视着闪闪发亮的箭，突然想到了什么，“爱德华……你说，是安德烈亚把你救回来的，是吗？”
“是的，辛西娅小姐。”老者一边工作一边点了点头。
“你一直都在他身边……”看到他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辛西娅不禁有些结巴起来，“我是说……你再没有和人在一起吗？”
“没有。”
辛西娅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老者的语气是坚定的，似乎丝毫没有那样的打算，“那么……爱德华……你难过吗？一直……都是一个人？”
爱德华放下了手里的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许久之后，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辛西娅小姐，他救了我，我才能活到这样的年纪……在他的身边，我经历了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精彩人生。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为我做过什么的话，那么除了我父母，就是主人了。我永远都感谢他，直到生命结束。”
他衰老的面容上突然呈现了活力，双眼也比平日更加有神采。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很久，辛西娅微笑起来，微微低下了头，“谢谢你……爱德华。”
“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现在我告退了，辛西娅小姐。”他拿起一堆除尘工具，欠了欠身之后离开了房间，顺手轻轻关上了门。
辛西娅看着手里的弩弓，想着刚才爱德华所说的话。
看着窗外夕阳下的景色，辛西娅觉得有些困了，或许是昨天晚上和安德烈亚聊天聊得太久了的缘故。
那么在日落之前就先小睡一会儿吧，想必睡醒了之后，就能看到安德烈亚带着促狭笑容的脸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辛西娅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
自己是不是睡过头了，不然为什么肚子这么饿？安德烈亚坐起身来，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还是早些回到城堡里，和辛西娅共进晚餐是正经，晚餐结束后再和她继续聊那个关于白魔法发展史的问题。
从地窖的房间里走出来，正要登上旋梯的时候，安德烈亚突然感觉到地窖里有人。
而且正是在“那个房间”。
他像一阵风似的向封印的房间冲去。
“狄拉！”他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在圣战中相识的族人，她对他怀有爱慕之心，他一直都知道，却在隐退时斩断了与血族的一切联系。
狄拉看着满脸惊愕的他，他还是一样的俊美呢，法力也没有消退的样子，即使封印了大半的魔力，他仍旧是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要和人类在一起！
“安德烈亚大人，回来吧，回到族人的怀抱里来！”她用刀子割开自己的手臂，异常浓稠的血液向下滴落到了封印的水晶盒上。
“只要你能让他恢复血族的样子，那个女人就会离开他，他也能回到你的身边。”那个叫维希的猎人是这么对她说的。
“不，狄拉！”安德烈亚大叫，血族的血液含有魔力，而这些魔力足以解开并不稳定的封印！
“安德烈亚大人，回来吧！”在狄拉的声音里，脚下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水晶盒发出了殷红的光，内部被封印的力量流动得越来越快，几乎就要冲破脆弱的封印……
“不！”安德烈亚冲上去，双手按在水晶盒上，想要再加上新的封印。
但是手才接触到炽热的表面，他就感到力量从他的双手涌进他的身体，就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势不可挡，一瞬间充满了他的全身。而同时流进的，还有蠢蠢欲动的嗜血渴望，以及听到金属劈开血肉的杀戮欲望……
本能如同灼热的岩浆，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理智，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叫出声来：“啊――”
这是什么声音？
猛地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辛西娅发现有月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她不禁怀疑刚才的哀号声是不是蓝月的魔力带来的噩梦，不然这幽静的城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像是满月时的月狼在呼叫同伴，准备开始一场大的杀戮。
如果说声音也有色彩，那么这叫声的颜色一定是猩红的。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叫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可以确定不是在做梦，辛西娅跳起来冲出房间，顺手拿走了桌子上的弓箭。
银月的光辉洒落在空旷的草坪上，照耀着她，也照亮了她对面的人。
辛西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安德烈亚，但又好像不是安德烈亚――安德烈亚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那是嗜血的眼神，透露着性好残杀的讯息。
他的犬齿露到了外面，双眼变成了血红，完全就像她在狩猎时见过的那些血族！
“安德烈亚，”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虽然是显而易见的状况，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因为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他……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难道是想和她开玩笑吗？
如果说是玩笑的话，那么也未免太过火了些，才一瞬间的工夫，他就张开了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向辛西娅迅猛地扑了过来。
她轻巧地躲过了，然后发现他的行动似乎很迟缓，甚至及不上平日的轻盈。
他解开了封印吗？那么为什么没有传说中的力量呢？
安德烈亚转过身，再度向她扑来。辛西娅加快速度跑了起来，在宽阔的草坪上同他玩起了追逐的游戏。但安德烈亚的速度似乎在不断地加快，眼看他即将抓住她的衣角……
“啊――”又是凄厉的叫声，他突然停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撕扯着金发，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号，跪倒在地上。
辛西娅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看着在地上痛苦地与自己斗争的安德烈亚。究竟谁能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一阵令人胆寒的叫声过后，安德烈亚安静了下来，他停止了对自己身体的残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辛西娅……”声音因为哀叫而嘶哑了，“你在……在那里吗？”
他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涣散，却没有了先前的血红。
“我在……”她稍稍安下心，向他走过去。
“不要过来！”他的大叫吓了她一跳。
“安德烈亚……”
“你听我说……辛西娅……”他说着话，非常缓慢，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听我说……杀了我，辛西娅。”
“不！”他疯了吗？在胡说什么！
“别犹豫……封印被解开了……杀了我，不然你就会被杀……我撑不了多久了……”他露出熟悉的微笑，“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承诺……
是啊，就是在那条走廊上，在仿佛无边的黑暗里，他要她许下的承诺。
“封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解除……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杀了我吧，辛西娅，不要别人……我只要你来杀了我，好吗？”
“……好的。”
她闭上眼，再度回味那承诺时刻的百味杂陈。早在那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今天，早就想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两个都没有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她慢慢地绷紧弓弦，搭上银箭，然后瞄准了面前的安德烈亚。
他满脸是被自己抓出的血痕，却依然微笑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瞄准了的血族猎人，和无意闪避的血族，就在这银色细沙般的月光下，组成了最美丽的雕像。
“谢谢你，辛西娅……”
只有血族才知道血族的城堡在哪里。
维希用力劈烂了最后一丛荆棘，然后看到了月光下的城堡――看来跟着那个女血族的做法是正确的。
接着，他看到独自一人坐在草坪上的辛西娅。
有一枝银箭落在她的面前，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鲜红的宝石戒指，而另一手拿着弓。
那一定是那个血族的戒指！维希简直欣喜若狂。看来那个血族已经死了，已经化成了风中的微尘。而他的家族的仇恨也结束了，还有……
辛西娅也将回到他的身边。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所想的一样。
是辛西娅亲手杀了那个血族。
他跑到她的身边，蹲下身轻轻叫她：“辛西娅，是我……”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维希……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我们回去吧，我会照顾你的……”他将她散乱的红发拂到耳后。
她仍旧是微笑，目光却看着前方，“维希你真好……总是在照顾我……那么，我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说吧，什么我都答应你。”他也微笑起来。
“谢谢……”辛西娅轻轻道，将手里的戒指托到了他面前，示意他拿着。
“这个……”他拿起戒指，不解地看着她。
“我要求你一件事，维希……”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赫然发现她眼睛里带着泪光。
为了血族？
“让这枚戒指和我一同进入坟墓，在我死了之后。”辛西娅突然捡起一边的银箭，用力向自己的心脏刺了下去。
“不！”他抱紧她倒下的身体，惊恐地大叫，无法相信刚发生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辛西娅！”
为什么要为了肮脏的血族，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还是不明白……”她微笑着，脸色在月光下更显惨白，“我就说……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那是同样孤寂的两个生物，在暗处互舔伤口。
可惜维希不会明白。
“别难过……维希……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你……你是最了不起的猎人……记住……记住，维希……我一点都不恨你……不恨你……”她知道这一切与他有关，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现在，她即将去见安德烈亚，和他一起再讨论那个白魔法的问题……
纤细的手指垂了下来，弓箭从她的手中滑落。
同时，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银月，城堡，失去了的爱人，背叛了的伙伴。
这就是猎人辛西娅的最后结局。
尾声
银箭射入她的体内，溅出了黑色的血。
“你是个魔鬼！”狄拉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恶狠狠地叫道。
他只是利用了她，利用她杀死了安德烈亚。
“你的同伴死了，辛西娅也死了，所以我没有理由让你活着。”维希冷冷地看着她，“不要害怕，这一箭就会射中你的心脏。”
他蓝色的眼眸里如今已然没有一丝感情，只剩下机械的杀戮。消灭所有的血族，这是他仅剩的念头。
狄拉突然得意地狂笑起来，“我知道我会死在猎人的手上，但是你活着会比我痛苦一千倍！你将永远一个人在这世上行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直到生命终结！哈哈……”
银箭射入心脏，截断了她的笑声。
“这不关你的事。”维希冷冷地说，看着她的身体开始化为微尘。
他将弩弓重新背在肩上，远处传来了丧钟的声音。
今天，是辛西娅下葬的日子……
他转身走向不知名的远方，虽然已经杀死了狄拉，但他知道她的话语就如同诅咒，就像她说的那样――
他将独自一人，一直流浪到生命的终点。
永远的，孤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