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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除名的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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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

7月的广州是雨季,刹那间就大雨倾盆。

我和蒋先生慌忙跑到长廊上,一边低头拍着身上的雨滴,一边笑着埋怨这一场急雨。石桥,碧水,文塔,亭台楼榭,佳木葱茏,一派岭南风光的荔湾涌藏在雨帘中。一群人也嬉笑着冲至长廊,摄影师连忙检查他的宝贝,化妆师和助理帮新娘子察看妆容,斜对着我们的西装革履的新郎则用力拍打自己身上的雨珠。蒋先生看着我的头发,笑了笑,伸手温柔地帮我拨开头顶的小黄叶。我有点尴尬,低声说“谢谢”,然后垂下头自己拍刘海,巧妙地躲开。

突然“啪”一声,我们循声望去。新郎掉了打火机,正弯身去捡。他抬头的那一瞬,和我四目相对。

两秒后,我转过头看蒋先生,微笑对他说,我们往那边走?蒋先生点头应允。我和他肩并肩在枣红色的长廊里,走向深处。

大浪

次日我去了湛江。

辗转与对方领导约上,即使气象台预告24小时内十六级台风将要登陆我都要启程。可当我风尘仆仆从广州赶到湛江,却被对方放了鸽子。整个雷州半岛昏天暗地,火车和大巴停运,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如临大敌,户外大小电子屏轮番滚播台风威马逊逼近的最新动向,简直就是要拍湛江版《人与自然》的节奏。看来我不得不在这里和威马逊共度周末。

酒店内却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人们捧着酒杯躲在加固玻璃窗后看着不远处翻滚的海浪,满心小确幸。挂掉蒋先生的问候电话,我依然心绪不宁,下巴上的痘痘令我更加烦躁。隔壁房的姑娘告诉我,出门向左走大约一百米再拐个弯就有一家凉茶店。保安在酒店正门严防死守,生怕顾客外出发生什么意外。我溜到后门,撑开伞,悄悄出去。

外面便是观海长廊,此时边上的石柱OO@@爬满了数以万计的黑色动物,甚是吓人。我倒还镇定,新闻也说了,这叫海蟑螂,是一种常见的岸栖甲壳类,遭遇危险会逃入海中,不伤人。天啪啪啪像筛豆子一样掉下了大雨滴,我双手托着伞加快脚步。

走了几十米,我感到身体越来越难控制了,狂吼的风几乎要推着我向前走。忽然,一个大浪从海里跃到我身旁落下。声音震耳欲聋,我一个趔趄,脚一滑坐到了地上,伞面适时升天,剩下一个伞柄徒留手里。浑身浇透了。望向前面,空无一人。我只好扔掉伞柄站了起来。

一回头就见到一个人。他手里撑着伞,站在这么个海风呜咽的地方望着我,几米的距离。我也望着他。

片刻,隔着三年光阴,我噙着泪朝他走过去。

有些事有些人总是诱人的,吸引着你卸下伪装一步步向前,纵使前方是万丈悬崖亦视而不见。不是你比别人勇敢,也不是你不顾生死,而是有些东西就像生命里的光,你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试图寒暄却失了声

我们省去了很多话语,好像这样就可以省去中间的好多年。我不问他这些年是怎样过,不问他工作和生活如何,甚至不问他为何会来到湛江为何会在海边长廊捡到我。

谢柏程说,昨日在荔湾涌,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也没有忘记。

听说威马逊有两个哥哥,同名的台风在2002年和2008年都曾出现。时隔6年,它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带着这个男人重新出现。有些事确实避无可避。

好多年前我坐夜车,一路上睡睡醒醒疲惫得不行。凌晨三点下车,黑漆漆的一片。在出站口就看到了他。他抱着我,我也抱着他。当时我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么多次都是他坐夜车来找我。大学四年的朝夕相处与形影不离之后,便是漫长的距离。在金融危机下,两个倒霉的读经济刚毕业的孩子辗转才找到了勉强糊口的工作。他去了长沙,我在广州。

来来回回奔波在异地恋的铁路上,一年半我们便攒了从无名指尖到掌骨头那么厚的火车票。忙碌的工作和艰难的生活把两个人挤成了纸片,可事业的曙光又好像是挂在狼眼前的肉,这个不说舍得,那个不说放弃。

2011年,我和他在长沙最后一次一起看电影。那部叫《爱疯了》的电影讲述了两个年轻人经历的漫长的远距离恋爱。影片的最后一幕,他们在浴室里拥抱,没有距离,没有化纤物,明明如此贴近,却亲密不起来。越过千万里,一程山水,俩人就在对岸,试图寒暄,却失了声。

离开电影院时,我忍着内心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感情,一路向南,不再回头。

摧枯拉朽台风天

夜里,整个雷州半岛宛如世界末日。酒店外墙的大型招牌被狂风重重扫下,掉到楼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我手里捧着的水杯应声倒地。失联三年,人却依旧。在这夜深如水的夜晚,即使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回忆与难过都萦绕心头。

“那时长沙下雨了,我很想问你有没有带伞。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你说没带,而我又无能为力,就像是我爱你却给不到你想要的陪伴。如今真好,有人陪你。”

他俯身吻我,用手握住了我的右手。他中指上面一颗闪闪的钻石戒指硌得我生疼。我摩挲这颗小钻戒,漫天的悲伤呼啸而至,我无比难受。

他没有说话。在摧枯拉朽的台风天里我们紧紧相拥,像森林里两个迷路的孩子,被绝望与恐惧包围,被不甘萦绕。我们那么难过,又心甘情愿地让这个被威马逊控制着彷如末日的夜里紧紧相拥,如生离死别。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820房,似乎要用这晚的相拥来拷问对方告诉对方,错过是如斯。

安心或者甘心

次日醒来风停。后来全国人民都知道,威马逊肆虐过的地区数千间房屋倒塌,十几万人需要紧急生活救助,基础设施损毁严重,农作物大量受损甚至绝收。仿佛这就是我和谢柏程这样继续下去的未来。

有些爱情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它悄悄深藏人在心里,等到某天的不期而遇,然后用眼神告诉那个心里的人,如果恰好那个人也埋在了内心深处,那么,一场狗血的复合就显而易见。

可我们没有成为戏剧里的男女主角。

我想见见那个女子。我对谢柏程说,一切都不会改变,但我想见见她,只要远远地看她一眼,仅此而已。

谢柏程难过地看着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也知道,见与不见无任何区别,既改变不了宿命的悲伤,也挽回不了曾被扼杀的爱情。他依然会和那个女子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而我依然只会在一个又一个黑夜里,偶尔停顿来缅怀一下这被弄丢的爱情。但是,我需要一个告别的手势,或远远的一眼,当作告别的姿势,让我安心,或者甘心。

回到广州,我站在影楼外墙,透过玻璃看里面娴静的她。她不算漂亮,可是简单,贤惠,正和影楼小姐愉快地谈论着画册的内容。偶尔淘气地鼓鼓腮,托托下巴。她的眼神偶尔落在中指的钻戒上,始终炙热而滚烫。她的欢乐锥心泣血,永远隔离了我和谢柏程。

我回头看谢柏程,在盛夏深绿色的阳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悲伤与无奈。我眼里漫了泪。

有些缘分是有期限的,在你遇到or重遇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倒数了,时间一到,它就会走,你再抓也抓不住。

桑小姐去荔湾涌听戏

我开了一个小号,作为茫茫人海里的一根针,悄悄搜索与关注了谢柏程的微博。

结束了广州的婚纱照之旅,一个月后他和她的婚礼在长沙如期举行。男的帅气,女的甜美。只见,他和她的微博比以前互动更频繁,和以前一样,有更多的各种恩爱。甚至,她为了他准备了几听饮料,他也会公告天下:“多谢夫人馈赠。”

很好,这才是生活本质的味道。在彼此失联的日子,最不缺的就是替补。在那些年,没有我的日子,谢柏程的日子照样如常运转,甚至比我在的时候过得更好。非常好,相亲相衬,完美替代。只是偶尔我会怀念飞灰。

其实一切异地恋的距离难以逾越都是鬼话,只是那些说“真爱也不敌距离”的人在为自己的不坚定找借口。如果你认为这是一个伤感故事,究其原因,不过是那年的谢柏程和桑芮爱得不够深。

新闻说,2014年第九号台风威马逊由于给海南、广东、广西造成的损失过于重大,世界气象组织台风委员会决定将其除名,由另一个稍后公布的名字作替补。除名的主旨,是不需要再被记起。

我的客户,那个塑料小开蒋先生,今晚再次小心翼翼发信息过来:桑小姐,咱们再一起去荔湾涌听戏?这次我没有百般推托,只是轻轻回复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