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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仓巷5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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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最不愿意再回到米仓巷,特别是米仓巷54号

我叫汪小小,去年刚从北方的某所高校历史系毕业。本来我不打算再回到这座濒临西江的南方小城的,为此,高考填志愿时首当英冲地选择了北方,还找了一个更北方的男朋友,结果这两个北方都把我抛弃了。我总不能站在北方城市的街头喝西北风,于是,不得不回到这座城市,往土气里说,生我养我的城市,还有,不得不回到米仓巷。

现在我每天必须出入这个宽仅2米、长却近两百米的巷子。每天早上经过54号的永安堂时,我都担心它会扑过来拽住我的衣服后摆不让我走,或者,它再也不会醒过来,永远睡在一片红木漆的剥落声中。所以每天经过它时,我的鼻尖上有汗,后背两肩胛之间微凉,步履踉跄。晚上我也很晚才踩着路灯的灯光回来,我宁愿留在学校里给学生补习功课,不过,说实话,历史课是初中教学的狗皮膏药,贴哪儿都行,但哪儿也都可以不贴,但我得把自己当回事,我需要忙碌,借以;中淡某种拉锯般的钝痛。

今天我回来得更晚些。因为今天我接到了一条短信。那个留在北方的男孩子不知从哪儿弄到我的手机号,发了个短信给我,说他正在一所著名的高校校园里看樱花,他突然就想到我了,而且,竟然还明明确确地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我没回复他。南方没有幽怨婉约的樱花,南方有满街艳丽的紫荆和通红的木棉。可我还是为了这条短信奖励了自己二人份的肯德基套餐,虽然把胃填得不能再填,还是没能阻止可恶的一些带成味的水从另外两个出口溢出来,惹得肯德基的那个靓仔服务生一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更可恶的是,今天在课堂上竟然有个小胖子问我,老师,你能给我们讲讲自梳女吗?

走进米仓巷时,天完全黑了。狭长的巷道越发显得幽深,两旁古老破旧的骑楼里偶尔闪出几滴昏黄的灯光和几句更昏浊不清的粤曲。这些还好,还能让我知道自己活在人间。再往里走近二十米,就会到54号的永安堂。它的大门总是关着,可我就是害怕突然哪一天它会打开,害怕从里面走出人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越是怕,就越是出现让我怕的事情。

今天的永安堂和往常有明显的不同。还有好几米远,就听见永安堂里人声喧哗。我倒吸一口冷气,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逸,刚起脚准备加速,我的母亲,一位近六十岁的退休妇女,见了我像见了宝贝一样,唉,其实,我也真的是她的宝贝。她冲我喊:“女!梁婆婆请吃酒啦!快快来啊!”不容分说,将我拉进永安堂,这个从小我就特别恐惧的地方。

小时候米仓巷就是我的天下,可这片天下也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就是54号的永安堂。只要我一调皮,母亲拿我没办法了,就会吓唬我:“再调皮就把你送给梁婆婆当养女!”这句话比母亲揍我一顿还有效,我立马就能止住哭声。母亲口中的梁婆婆,据说是最后一代自梳女。据母亲说,那时的永安堂只允许女人们进出,哪家遇上有事脱不开人手,就会把细路仔(广东话,即小孩子)托给梁婆婆和她的姐妹们照看半天。我也享受过这种殊荣。梁婆婆和她的五个姐妹并不是真正的亲姐妹,她们自己动手将头发梳成一个髻,以示终身不嫁,从此就走出深闺,跟男人一样耕作、做工、经商,并用挣来的钱修了这座二层小木楼,称作永安堂,也被街坊们称作“姑婆屋”。虽然梁婆婆她们待人亲切,说话细声细气,永安堂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她们头上盘的大辫子,纤细干燥神经质的手指,再加上整个永安堂里一直没有男子出入所导致的阴冷气氛,总是让我度日如年,生怕母亲会忘了领我回去。可是那时梁婆婆还真的领养了一个养女,对这个比我年长的“姐姐”,我也是避而远之,给自梳女作女儿,长大一定也会做自梳女吧!我可不愿意这样。

进了永安堂,梁婆婆兴高采烈地忙着上茶上莱。巷子里其他的一些阿姨也在一旁帮手。见我进来,梁婆婆更是喜笑颜开,核桃~样皱巴的脸上绽出般的笑,连忙扯着一个秀气的学生模样的姑娘走到我跟前。“诗诗!快叫小小姐姐!小小姐姐是大学生呢!”这个被称着诗诗的小姑娘有些腼腆地说:“小小姐姐,我外婆常夸你呢,让我向你学习。”外婆?我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难道她是梁婆婆养女的女儿?我母亲扯一扯我的衣袖,说:“诗诗考上了肇中呢!梁婆婆请街坊们吃酒,还要我非得叫上你!”我赶紧识相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百元钱塞给梁婆婆当作利是(广东话,即红包,祝贺恭喜之意)。“诗诗以后要多向小小姐姐学习,也要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梁婆婆通身的喜庆和这满屋子的气氛很相配。

酒席上请的都是街坊邻居,大多数我都认识,竟然还有几个男街坊。自梳女的住处不是拒绝男性的吗?在以前,这会被世人所诟,很多自梳女因为和男子交往而不被族人所容,更有甚者被浸了猪笼。母亲见我四处张望,怕我失态,在大方桌下踢了我一脚。

这时,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女人携她身边的男人给每桌敬酒,感谢乡亲街坊赏面。最后站定,动情地说最感谢的是她的养母,是她的养母给了她新的生命和幸福的生活。看来,自梳女的养女也不一定要做自梳女,我为自己儿时那个不负责任的想法感到羞愧。

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上塞满了短信。那个赏樱花的男孩子把我的手机里填满了纷纷扬扬的信息。我懒得看,关了机,睡觉。可是睡不着,我还没有弄清楚到底什么是自梳女,明天那个胖嘟嘟的小男生会缠着我问个不停。

这以后再经过永安堂,我不似以前那样紧张了,晚上回来时偶尔还会遇上梁婆婆,她总会说:“小小回来啦!”我就点头,冲她一笑。这以后我的心情明朗了许多,那个北方的男孩子每天都要给我发短信,礼尚往来,我不好意思不回。我要忙着回复他一些有深意的话。比如他说:“北方到梅雨季节了。”我就要识相点,回他:“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接着他回:“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就得如此这般:“在南方以南,我面朝北方,看春暖花开。”所以我现在看任何事物都是春暖花开,包括米仓巷,包括米仓巷54号的永安堂。

又一日,早上我比往常都要早。我打算今天把辞职信交给校长。北方的那个男孩子说东湖的荷花开了,约我去陪他看那“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还特意叮嘱我不要错过了季节。为了看荷花,我就不能再呆在这座城市里看木棉了。经过永安堂时,大门洞开。我好奇地扭过头朝里一看,一幅场景以后会永远烙在我心中:漆黑的棺木放在堂屋正中央,棺木的两旁两粒烛光忽明忽暗,棺木正上方悬着梁婆婆的大幅遗相,她平静如水的双眼越过跪在棺前着孝服的养女与女婿,以及她的几个好姐妹,直向我看来,看进我的心里。

“按俗例,自梳女不能死在娘家或其他亲戚家,死后亦不准由其父母收尸殓葬,要由姑婆屋的自梳女姐妹放上门板,铺上草席再草草挖坑埋葬了事;假若村中无自梳女替其殓葬,尸首会被村民抛进河里。因此自梳女会把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与其他自梳女姐妹共同买一间房子作姑婆屋,以便互相接应。”给小胖子找的自梳女的相关内容就这样像一块生锈的铁猛地砸进一大片摇曳的荷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