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嘎玛寺供奉的澜沧江水源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嘎玛寺供奉的澜沧江水源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旅行不断开始,又不断中断,那些发誓和你一起抵达终点的人失踪了。当你到达的时候,只是独自一人。出发地的群众消失了,抵达终点的都是孤独的人……荒芜的大地上,嘎玛寺非常耀眼,仿佛是一尊穿着红袍的神从天而降……石头、寺院、经幡、刻石头的匠人,安静地守护着那微弱的水源,并不在乎它将来会在高原下面滔滔滚滚。

天空蔚蓝,强巴的脸黑暗如夜,这是被高原的阳光给烤的。他的两颗眼睛像宝石一样藏在帽檐下,雪亮。

黎明时我们遇到了他,他正在荒原上游荡,站在纵横交错的溪流之间扔石子,试图击中什么。偌大的荒原,空阔、透明,几公里开外有任何动静,立即就能看见。

我们已经迷路,在原地打转,不断地陷车,要去的方位大体是知道的,可就是走不出戈壁滩,过路的藏羚羊集体停下,翘起脖子,惊讶地望向我们,只一瞬,像是被谁戳了一下似的,又旋风般地驰向荒原深处。

强巴就像是藏羚羊派来搭救我们的神灵,他远远站在河滩上挥舞双臂,司机扎西鼓足勇气猛踩油门横越流水,终于挣扎到了他的身边。少年上了越野车,带来了大地的湿气。他显然不是第一次为外来的车子带路,他握着弹弓,老练地指引着路线,在这原始之地,他就是道路。他的路线是步行的,是用脚的。

河源唯长,并非唯一标准

地图上标出的扎那日根为海拔5550米,就想象那是一群积雪的雄伟高峰,其实,那只是平坦大地上的一个个敦实饱满的山包,像是女性的身体凸起的部分。大地,高处是没有峰的,低处是平原、大海,中间部分才群峰对峙,犬牙交错,这是我从澜沧江源头到湄公河出海口走了一路后得到的印象。

山包顶部残留着一块块积雪,很多正在融化,雪水顺着山体裂隙淙淙而下,流到平地上,千条万道,方向不一,蹦蹦滚滚,忙忙碌碌,各自埋头运着什么,令人眼花缭乱。越野车开上一片高地,不能再走了,我们只得步行。下了车,强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包,喏了一声,就看见了红色的嘎玛寺,然后看见了寺庙右边光秃的山包上湿着一片,莹莹闪光,有一股水刚刚淌进世界。

4年前,我开始澜沧江 —湄公河的旅行,我的梦想是抵达这条大河的源头。旅行不断开始,又不断中断,那些发誓和你一起抵达终点的人失踪了。当你到达的时候,只是独自一人。出发地的群众消失了,抵达终点的都是孤独的人。当时肯定有某种力量鼓舞我出发,我已经说不出我是怎么走的这一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

当地的旅游局长贾赛洛对国家探险队确立的源头不以为然,他认为那个是国家立的,这个才是正宗源头。扎那日根是领导众神的,嘎玛寺是祭祀这座神山的,这个水源才是澜沧江的正源,这是老贾和他的乡亲们的道理。

其实,大河的源头绝不是单一的,就像文明的起源一样,你无法说一种文明的起源只与某个地区的某种生活方式有关,简单的文明可能如此,但一种伟大的文明的起源肯定是复杂的。

河源唯长,是科学家的观念,而对于人民来说,源头并非只是唯长,哪里有水出来,哪里就是一个源头。即使是河源唯长也无法一锤定音,大地活着,大地不是钢卷尺上的各种僵死的刻度,河源会变化、消失,会从别的地点再生。人民并不遵循河源唯长的原则,他们的源头与生命和神灵有关。我在澜沧江上游地区漫游时,听到居民们谈起澜沧江源头至少有5个,有一个源头被认为来自查加日玛,藏语的意思是“多彩的山”。而老贾告诉我,还有一个源头是五世达赖认定的,书上写的有:五世达赖当年步行去北京,在归程中经过这里,途中休息时,指出一处水源。他说那是源头,那就是源头。

嘎玛寺供奉澜沧江水源

嘎玛寺非常耀眼,在混沌、灰暗、贫瘠、荒芜的大地上,没有丝毫文明迹象,突然间出现了这个建筑,仿佛是一尊穿红袍的神从天而降。寺庙是新修复的,但历史悠久,知道其历史的人已经杳然,传说只是道听途说。但这个寺院供奉着一个水源,这个水源是澜沧江的母亲之一,这一点确凿无疑。

嘎玛寺是石头垒建起来的。青藏高原上到处散落着石头,在这个地区,山是神圣的,水是神圣的,石头是神圣的……也许宗教就起源于人类对大地上石头的挪动。也许在遥远时间中的某一次,某人第一次挪动了大地上摆着的石头,把它们堆砌起来,原始世界就被改变了,“高于周围的世界”——这种东西被创造出来,这是崇高的起源。这些被挪动的石头忽然就与众不同了,不再是普通的石头了,它们高了,从石头中出来了。也许最初只是高起来,成为一个实用的火塘,给人热力和光芒,人们可以籍此烹烤食物,得以照亮黑暗,生命得以延续、丰富。

而同时,这些垒起来的石头也形成了坛——宗教的基础。意大利考古学家G·杜齐在《考古》一书中,也说到大地上那些被神秘地移动过的石头。直到今天,当我在高原上漫游,还经常可以看见无名者用石头垒起来的坛,只是一堆石头垒叠起来,没有任何文字,没有用途,被雨、雪、阳光洗涮之后,比周围的石头更白。除了无名的石头堆,澜沧江源头地区还有无数佛教徒用石头垒起来的玛尼堆,信徒们穿越大地的时候,经常在他们感觉神灵会出没的地点垒一个玛尼堆,大大小小刻着经文的石头堆垒在山垭口、村庄、寺庙外面、河岸、山谷……

玛尼堆与无名刻经人

嘎玛寺里面的陈设色彩艳丽,供奉着我没见过的神像。贾赛洛告诉我,这是一座噶举派(白教)寺院。噶举派是藏传佛教的教派之一,是在十一二世纪藏传佛教后弘期发展起来的,属于新译密咒派。噶举派的经典主要是《四大语旨教授》,祖师与弟子通过口头相承,几百年血脉不断,遂被称为“语传”。

寺院外面的空地上,几组用绳子拉起来的彩色风马旗搭成一个塔形的圆,地面上摆着无数刻满经文的圆石。经文刻得很美,像是花纹,涂成红色,就像一张张笑开了的面具。荒凉无人,亘古的大地上摆着无数石头,忽然间,这一群石头出现了花纹,就与众不同了,得道成仙了,高于荒天大野,此地有神灵驻守了,这就是文明。如果不是刻石头的人们就在旁边,我会以为这是来自黑暗宇宙的秘符。

藏民们自己带着粮食和工具,走很远的路来到嘎玛寺,搭了帐篷住在寺院旁边,蓬头垢面,吃简单的食物,每天找来石头,用凿子在上面刻下经文,已经刻了很多,密密麻麻的一片。他们平时在家务农,但每年都要来一段时间,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都是自觉自愿的。这是一个功德,做了这件工作可以转世,得到善果。他们刻得非常认真,越刻越好,他们自己并不在意好坏,也没有刻得好坏的标准,只要刻,那就是好,只是用心去刻,那就是善。有人已经成为石雕大师,刻得美轮美奂,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而已。这真是一个雕刻的好地方,石头唾手可得,饮用水摆在大地上,随便取用。除了安静,遥远,地老天荒,就只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石头、寺院、经幡、刻石头的匠人,组成了一个坛城,安静地守护着那微弱的水源,并不在乎它将来会在高原下面滔滔滚滚。

这是一个永不张扬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