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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女孩从办公室里出来。刘海盖着她的眼睛,冬天里她穿得有些单薄。
看见她手里的表格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从三百个人中选的两人中的一个,代表高三年级参加化学知识竞赛。
我就是那荣幸的另一个。
推门进入办公室,暖气开得很嚣张,我的脸立刻开始上火。
化学老师将另一张表格郑重地交给我。白花花沉甸甸的表格。
他说:回去好好复习啊,成新。
化学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讲起话来非常干脆,为人古怪。
这也是个很酷的男人,将西装穿得很有味道。
这是个不像老师的老师,对学生爱理不理,时而嘲讽,时而打击。喜欢在办公室门口抽烟,给校长撞见也无所谓的模样。
这是个教学水平不一般的老师,我是他最宠爱的学生。
初赛场设在某学校,在地铁上坐过来又坐过去,最后选择了出租车,我终于在开考前一分钟抵达了那颇隐蔽的某学校。
猛赶猛赶,赶进考场,监考老师对我翻白眼,我提着脚蹑步走到了最后一排。
考卷比我想象的简单,我的笔在纸上刷刷乱飞,每当抬头看见眼前众人顿笔苦思便有些得意洋洋,然后埋头将笔刷得更响。
题目做得很顺畅,只是窗口的阳光晒着我的脸开始发烫。于是顾不得检查,我拖着单肩包得意洋洋,洋洋得意地提早交了卷子。
监考老师又翻白眼,因为我将步子迈得那样响亮。
晃悠晃悠来到陌生的地铁站入口,天已经快黑了。
地铁站总有它特殊的味道,有点暖有点杂。
站台上有个女孩在等车,我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对自己说:不可能。
问她:同学,你认识我吗?
她抬起头来,刘海归顺到两边,深色的眼睛看着我,笑笑说:认得啊,你是……三班的成新?
是。你叫什么?
余小露。
你……是和我一个考场的吗?我问她。
是啊。她的牙齿很白。你迟到了对吧?
是啊,你几时交卷的?
四点三刻吧怎么了啊。
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交卷的?!我情不自禁地叫出来,深受打击的模样她一定是看到了,她干脆捂起了嘴笑。
地铁来了,一阵暖又杂的风被带起,明晃晃的玻璃里挤着黑漆漆的人群,我真讨厌挤地铁。
地铁到达最后第二站,余小露猛然起身下了地铁,我略有些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嘿!你怎么这一站就下车了。
她转过头来冲我笑却不说话,走到对面的站台前将双肩背包拉开,取出了一台小巧的数码相机,对着对面的大广告牌按下快门。
她说:我敢和你打赌。
打赌?
是啊,我打赌你在上海见过的任何他的照片,我的相机里都有!
好吧好吧,不用赌,我相信。他很红啊。
当然。
很喜欢他?
当然。
我没有说出来,其实,我不喜欢女孩子对偶像如此疯狂崇拜。
赛后的一场月考,150分制的卷子我拿了132分,这是在化学老师定的130分的标准之上的,可他仍旧要我找他谈话,分析错误原因。于是很无奈,天色完全暗下来连补习班的人都走光了,我还得去办公室找那个每天都留得很晚的化学老师谈话。
敲门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了余小露,刘海盖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
老师见我进来,便将余小露的卷子扔给了她,说:走吧,好好反省。
她从我身边经过,刘海飘起来,鼻尖有些红,眯起她深色的眼睛冲我笑,看得出,她眼睛里有两撇泪光。
老师,余小露考了几分?等她将门关上,我问。
129,女孩子就是没男孩子脑子好,脸皮又比男孩子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小小的虚荣还是大大的感叹。
可是成新,你这次脑子也不太灵光嘛,犯的都是些低级错误啊。他敲着我的卷子说。
好在他从来都很干脆,没被训几句我就被释放了。
从开着暖气的办公室出来,风飕飕地吹。飞奔回自己的教室整理书包,经过二班教室的时候发现亮堂堂的教室里空无一人,一只很眼熟的书包搁在其中一张桌上。
我将它拎在手里,关了二班教室的灯和门。走廊一下子暗下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站在女厕所门口。我叫:哟嚯――这里除了一个哭泣中的余小露之外还有别的女生吗?
昏暗的厕所里没有回应,就好像连哭泣的余小露都不在里面。而感觉告诉我她在,于是我进去了。
果然看见她坐在厕所的台阶上,见我进来,仰头望着我,声音颤抖抖:你怎么可以进女厕所。
我说:你怎么可以坐在厕所的地板上。
她站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她的脸上盖满了阴影。
走吧,回家吧。我将她的书包递给她。
她背起了书包,尽管很克制,却还是让我听见了残余的抽泣。
这个女孩子话很多,送她回家,一路上没有停止过说话。一说话就爱笑,一笑就将好看的眼睛眯起来,泛出两条灿烂的光线,全然没有刚才哭过的样子。
路灯下她的头发就像在拍摄洗发水的广告,有一圈迷离的光晕。
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想起白天同桌说的:隔壁的余小露很惨。
为什么?
她爸对她要求很严格,从小学开始就给她的成绩定标准,考不到标准就要去办公室挨骂,当着那么多老师,当着进进出出的学生,谁会好受!
他爸爸?就是我们的化学老师?
是啊。
怪不得。好在余小露是个开朗的女孩子。我说。
开朗吗?同桌反问。你见过有谁跟她一道回家吗?你见过有谁跟她一道吃饭吗?你见过有谁跟她一道上体育课吗?
同桌咄咄逼人的模样令我觉得有些厌恶,我轻轻推开他:拜托,别把自己当说书先生。
老爸那么古怪女儿能好到哪里去。最后他甚至将鄙视的情绪抛到了我的头上,然后扬长而去。
喂,你在听我说吗?余小露在我耳边叫,我才回过神来。
嗯,在听啊。
那重复一下我最后一句话啊。她看着我,笑容很挑衅很调皮。
我……忘记了。
她笑了起来,跳上了一辆公交车,对我大喊“拜拜”。
原来,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还是那么快乐。
再次与余小露同行,是领复习资料回来路上。被告知通过初赛,意味着面临更大的挑战。
可兴奋与骄傲的感受是难以控制的,以至于我走在路上将头抬得老高。
下午的时光,地铁里人不多,微微起伏的车厢里,我对她说:你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啊。然后刻意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表情终于被我看出了破绽。她没有说话,转过身去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银色的扶手。
我们说说他吧。地铁停下来,我指着门外站台上的广告牌说。
她回过头来笑了,话匣子再次打开。
地铁在漆黑的通道里飞驰,昏暗的灯光,沉静的乘客。
余小露在我耳边说着我并不热爱的话题:
你不知道,他有多帅,多有才华。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可是我爸爸不爱他,那也没关系。我做过一个最最最美丽的梦,我梦见他用摩托车将我带去了游乐场,开得比地铁还快呢。谁都可以不理我,谁都可以冷淡我,可是他一直会看着我,他不对我说话,他话很少,他只听我说话。
地铁驶上了地面,阳光照耀进来,车厢一下子很明亮。
对了,我下一站就下了,听说下一站又立了一张他的广告牌呢。她笑了起来。
我恍惚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站立。
下一站,她兴冲冲地下去了,我挨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那么累。
复赛将至,老师打算专程为我补习一趟。
天下着雨,浑身湿漉漉地进入黑漆漆的楼道,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师的住处。抬起手来刚想要按门铃,门却“砰”地打开了,余小露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楼板被踩得有些震颤。
老师,余小露她?我问。
老师坐在沙发上,一支香烟刚刚上手:不用理她,成新,进来吧。
我大步跑下楼去,追到路口也未见余小露的影子。
转身,看见那幢楼前的草地上蹲着一个女孩。
冲过去,将伞举在她的头顶。她似乎全然不知地依旧蹲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啪嗒啪嗒地打在她手中的数码相机上。她用毛衣擦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上,她的偶像在看着她。
我蹲下身去:为什么蹲在雨里呢,天那么冷。
才发现她专注得甚至没有哭。她说:从五楼扔下来,又下着雨,会坏么,这么高……你不知道吧,他有恐高症,他的脊椎也不好,下雨天也许就发作呢。她一遍一遍无意义地擦拭。
起来!我拉她。
我不起来!
起来!
不起来!
我再次蹲下去,将小小的她藏在了我的羽绒服里,感觉到有温暖的雨水落在了我的脖子里。
不会坏的,你放心,草地这么柔软,雨水也不会恶作剧的。
第二天,余小露没有来读书。我想她一定是发烧了。
下午才得知余小露住院了。
放学后我直接去了医院看她,顺便将修好的相机带给她,她的偶像依旧在相机里,一张也没有溜掉。
可惜她看不见,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
听见我的声音,她笑了,眼睛依旧弯得很好看。我握她的手,原本冰凉的手借她的温度而暖和了起来。
我说:怎么会这样呢。
她笑得很给人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说只是暂时的失明。他说我压力太大了,哭得太多了,睡得太晚了,吃得太不均衡了,还发烧,呵呵。可是我觉得我一定是因为太想他了。
我无奈摇头,她看不见。
他好大的力量,可以导致你失明。
是啊是啊。她在雪白的枕头上用力点头,又笑了。
想见他吗?我问。
什么意思?
我将从同桌手里软磨硬蹭搞来的入场券塞到了她的手里:快好起来吧,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见面会你也许又要哭了哦。
谢谢。她捏着票子微笑。我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她没看见,原本预料她会兴奋得哭出来,还想着该怎么劝她冷静,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淡然。
爸爸你来了?余小露忽然灿烂地笑。我转身果然看见化学老师拎着包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小露,感觉还好吧。成新,你也在啊。
他走上前去将手轻轻盖在了余小露的额头上。余小露咯咯地笑起来:爸爸你猜我怎么知道你来了。
爸爸不知道。
因为啊,我闻见你身上的烟味了。
哦,那我要考虑戒烟了。他故意笑出声来,给余小露听,眼角泛起深深的皱纹。
爸爸,成新给我一张票子,你猜是做什么的。
爸爸不知道。
是见面会,你一定知道是谁吧。
他笑了,说:嗯,是那个很……帅的……那个谁。
呵呵。她咯咯地笑起来。
爸爸你猜我现在最希望做什么。
爸爸不知道。
抱你一下!她说。
他俯下身去轻轻地抱了女儿一下,我看见有泪光从他的眼角落下,很仓促地抹去了。
她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爸爸,其实你比他帅,我爱你比爱他多呢。
多了多少呢?只多一点点?还是多很多?……他弓着背用一连串无意义的问题掩饰他已经无法控制的情绪,眼泪掉在白床单里,伴着女儿的笑声。
余小露一松手,那张皱巴巴的入场券落到了他的背上,从他的背上落下来,打着转,最后落到了地上,静躺着,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