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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的婚姻,让洋博士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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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志鸿 文/台啸天

1

2002年9月,我飞往我学习生活的下一个驿站――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开始为期四年的攻读博士学位生涯。

认识珍妮很偶然。那是我来荷兰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骑车回宿舍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前面一辆车的车尾,我们都摔倒了。我慢慢爬起来,正四处找我的眼镜,一个女孩过来扶着我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样?”

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就是珍妮。我撞了她的自行车,她却说那是她的错,因为她不应该紧急停车。

我的手擦破了点皮,珍妮坚持让我去她的住处清洗包扎。

一周后我打电话约她一起喝咖啡,她很高兴地同意了。

我们恋爱的序幕由此拉开。

珍妮是地道的荷兰女孩,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指导。27岁的珍妮有着高挑的身材和柔软的金色长发,也许是职业的原因,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优雅迷人的香味。

和高大白皙的荷兰男子比起来,1.70米的我显得又矮又瘦。珍妮的个子很高,穿上高跟鞋和我走在一起的时候,比我要高半个头。

这样的外形组合如果在国内肯定会有很高的回头率,但在这儿却没人在意,因为这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

我和珍妮是真心相爱。我喜欢珍妮的热情率真和高贵迷人的气质,珍妮喜欢我身上浓重的书卷气和东方男人特有的细致与体贴。

相恋三个月后,我和珍妮一起去阿尔卑斯山区度了一个月的假。

这次旅行回来后,珍妮搬进了我的公寓,我们像许多相爱的荷兰年轻人一样,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2

2005年春天,珍妮怀孕了。

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权利,珍妮提出我们一起去市政厅申请同居。在荷兰,在市政厅登记同居后,男女双方所享受的权利是和结婚没有区别的,我们中国人喜欢称这种登记同居的方式为部分结婚。

我没有办法向思想相对保守的父母解释我和珍妮的部分结婚,只含糊地告诉他们有了一个荷兰儿媳妇。

父母对我娶了一个异国女孩感到很意外,但还是很尊重我的选择。他们让我把婚纱照寄回去,同时向我打听珍妮的家庭情况,她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家兄弟姐妹有几个,等等。

这些原本很简单的问题却让我很为难。婚纱照珍妮根本就不愿意拍,她说我们只是同居,不是去教堂结婚,不能随便拍婚纱照,因为结婚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虽然我们相爱,但现在还没准备结婚,不能草率行事。她这样说,搞得好像我在拿婚姻当儿戏一样,这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真是让人很郁闷。

后来我选了一些同珍妮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合影寄了回去,这事才算是在父母面前有了一个交待。

至于珍妮的家庭情况,我只能将平时同珍妮交谈中得到的信息像我在实验室做实验一样进行分析处理后向父母大人简单汇报。珍妮上大学后就搬出来自己住了,她的家在荷兰最北部的一个小镇上。和珍妮相爱后,她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她家。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家庭有多少秘密和隐情,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荷兰女孩,她觉得恋爱和同居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向家人请示――只有去教堂宣誓结婚才需要通知家人并得到他们的参与和祝福。

说实话,除了这些文化差异带来的小的磕磕绊绊,我和珍妮的相处还是非常和谐的。珍妮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从来不说谎,也不玩小心思,总是很直接地向我表达她最真实的想法,而且,对我的感情也很深。

母亲对珍妮怀孕的事非常重视,她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准备到荷兰来照顾珍妮……

珍妮知道我母亲的想法后觉得非常奇怪,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们中国女人怀孕了就不工作了吗?怀孕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弱者呢?”

珍妮怀孕期间的状况也的确非常好,连恶心呕吐这些早孕反应都很少有。她一直骑车上下班,怀孕8个月的时候还骑着车东奔西走。

珍妮觉得我母亲要来照顾她是多此一举,我只好劝母亲放弃来荷兰的想法。母亲以为珍妮是心疼机票钱,忙向我表示他们自己负担来荷兰的费用。

两边都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我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转眼到了初冬,小家伙向我们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B超中我们已经知道是个男孩,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坚持要来荷兰亲眼看着大胖孙子诞生。

这次我再也推不了了,再说来荷兰几年了,“娶了妻”,又即将生子,经济上也不算拮据,让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父母过来感受一下异国风情,享享天伦之乐,也是做儿子的骄傲和心愿。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珍妮后,她虽然不太理解我父母的想法和我的感觉,但还是同意我父母过来和我们一起迎接儿子的出生。

3

2005年圣诞前夕,父母提着大大的旅行箱来到了荷兰。

我没有车,也没有荷兰驾照,珍妮主动提出她开车去接我的父母。母亲在到达大厅见到大腹便便的珍妮时,高兴得不得了,珍妮也以荷兰的礼节和我父母拥抱,弄得他们,特别是我父亲不知所措。

珍妮将车开到了离我们的住处有三四站远的一个小区里,那是我刚为父母租住的房子所在。房子很小,里面的东西也不全,冰箱和床都是我前几天在二手市场上刚买的。

我和珍妮住的是两室两厅的房子,我父母过来完全可以一起住的,但珍妮不同意,说荷兰人不是这样住的,我们和父母都必须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而且那个小房间是孩子的,他一出世就要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如果珍妮是中国妻子,我肯定不会同意的,但她是荷兰姑娘,有自己的文化和对事物的判断方式,我没有办法改变。

租房子花了我很多的精力,因为只租三个月,租金也很高。好在我和珍妮是按照荷兰情侣的相处方式采取AA制,这个完全由我支付的房租不需要向她请示,但近3000欧元的花费还是让我非常心疼。

母亲对我另外给他们租房住果然很意外。

放下行李后,珍妮邀请父母到我们住的地方吃晚饭。晚餐很简单,炸鸡腿、土豆泥、蔬菜沙拉、面包圈。并不是珍妮要怠慢我的父母,荷兰的餐桌就是这么简单。

其实,吃还是其次的。令父母尴尬的是,他们给珍妮带来的营养品和小孩的用品,都被珍妮以不习惯和不卫生为由拒绝了。

送父母回他们的住处时,母亲说珍妮歧视中国人,看不起她和父亲。我知道母亲是误会了珍妮,她只是喜欢用荷兰人处事的方式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不懂得中国人的委婉和含蓄而已。

4

荷兰人提倡家庭分娩,珍妮生产的时候助产士和护理人员到家中服务。生产过程很顺利,听到孩子有力的哭声,我的父母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母亲忙着去厨房煮鸡蛋,给珍妮煲汤。她的这番快乐的忙碌最后都是白费。珍妮生完孩子就由护理人员陪着去卫生间洗了澡,然后吃凉凉的水果和干干的面包。珍妮很直接地对母亲说,她做的红糖煮鸡蛋太甜了,她不喜欢吃;煲的鸡汤太油了,她也不爱吃。

助产士和护理人员离开后,母亲见护理人员只是用夹子将孩子的脐带夹着,然后就直接穿尿不湿,担心会让脐带进水,趁珍妮睡着了将尿不湿解开,用她从国内带来的纱布将脐带重新包扎好,然后替他穿上母亲特意用柔软的丝棉做的护肚脐的小兜兜。珍妮醒来发现后很不高兴,说母亲不尊重她,擅自动她的孩子,并且说这样做是不符合卫生要求的。

母亲气得在厨房暗自流泪。我也觉得珍妮这样说母亲让我很受伤。我只能劝母亲入乡随俗,说反正护理人员每天都来,孩子的事就先交给护理人员操心吧,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看着大胖孙子自己却插不了手,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生产一周后,珍妮每天都带孩子出去散步,弄得母亲心惊肉跳。

其实珍妮的做法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我总觉得如果她在与我母亲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能够委婉一些,对她的伤害就会小很多。可是珍妮却不这样认为,她说:“我知道你母亲是好心,但她的方法都是不正确的,面对不正确的东西,如果我不直接说,岂不是很虚伪?”

“志鸿,我是尊重你父母的,但尊重不代表迁就,请你理解我。”珍妮睁大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

一个月后的一天,珍妮去超市了,母亲在家中照顾孩子。换尿不湿的时候,母亲见孩子的小屁股红了,还有几颗小疹子,觉得都是让尿不湿捂的,悄悄给孩子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全棉尿布。因为担心只盖一条薄毛毯孩子会冷,她又将自己从国内带来的用新棉花做的小棉被拿过来给孩子盖了。

珍妮回来发现这一切后,非常生气。她很不客气地批评母亲,说荷兰小孩从来不用尿布,那东西反复用是非常不卫生的,荷兰小孩两岁前也是从来不盖厚被子的,因为那东西太重了,会压迫孩子,影响孩子呼吸。她说这些东西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她也多次对我母亲说过的,质问我母亲为什么不尊重她的想法,为什么不对孩子的健康负责。

珍妮非常愤怒,我母亲则万分委屈。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让我父母无法忍受的事情是,珍妮从来对他们都是直呼其名的,跟别人介绍的时候也只是说他们是我男朋友的父母。我知道这是西方人的习惯,但心里也觉得珍妮为什么不能中国化一点,和我一样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真的有那么难吗?

和一个男人生孩子,对荷兰女人来说这是她爱这个男人最好的表现。我相信珍妮是真心爱我的。但是,她为什么始终不愿意与我结婚呢?孩子都有了,还天天对外互称是男女朋友,真的让我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在中国朋友面前。

为了缓和母亲和珍妮的矛盾,也为了父母的欧洲之行能够愉快一些,孩子两个月的时候我安排父母跟当地的旅行团去德意法奥等国旅游了半个月,算是尽了一点孝道。

父母回国的时候对我和孩子在荷兰的生活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5

送走父母后,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看着珍妮每天忙来忙去地照顾孩子,看着一头金发却有着黑眼睛的儿子越长越可爱,我对珍妮的种种不快也减轻了许多。我知道珍妮不是有意对我父母不好,作为荷兰人,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中国老人满意的中国式儿媳妇。荷兰人的亲情观念和中国人不一样。珍妮和她自己的家人之间,联系得也不是很紧密。这次她生孩子,她的父母也只是过来看了一次,给孩子送了一套里面穿的小衣服和一张贺卡,非常简单。

但这种因为文化差异而引发的种种矛盾依然每天都在上演。

我是一个不太善于表达但内心感觉很丰富的人,作为一个男人,我希望珍妮凡事都能够同我商量,而不是命令我。但珍妮和许多荷兰女孩一样,独立意识非常强,她总是用自己的价值观念对事物进行是非判断,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比如孩子出生后的国籍问题,我知道孩子可以入荷兰国籍,也知道入荷兰籍后孩子的生活会方便很多,但是,孩子毕竟有一半的中国血统,珍妮至少应该问一下我的想法。但是她想都没想就让孩子入了荷兰籍,让我觉得很受伤。

而在孩子的喂养教育上,她更是想都不想就完全否定我和母亲的中国方法,一切按荷兰人的方式行事。这样做在她当然不会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觉,但对我来说,心里总有一道越不过去的坎。我是一个中国人,无论在西方文化中浸泡多久,我都不可能与自己身后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彻底分开。

最让我觉得受伤和没面子的事发生在2007年新年第二天。我的大学同学携妻子从国内来荷兰开会,老同学多年不见,又听说我刚刚有了一个孩子,他特意说第二天要和妻子来我家看望孩子。晚上回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珍妮后,以为她会很高兴我有朋自远方来,没想到她却断然拒绝留在家中接待我的同学夫妇,说她一个月前就安排好了明天带孩子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玩,我的同学预约迟了,她没有时间。

那天同学夫妇带着不菲的礼物过来,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接待他们。同学夫妇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以前读书看报,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爱情是没有国界的,只要有爱在,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一切奇迹都可以创造。可是,当我真的拥有一份跨越国界,有着巨大文化差异的真爱之后,却发现这种跨越真的很艰难。我和珍妮就像贝壳的两个贝片,那些文化的差异就像沙子,我们夹着它磨呀磨,也许有一天能够磨出一颗闪亮的珍珠来,但却是在我们伤痛了无数次之后。

也许,跨越文化的爱情总是要付出一些自我和尊严为代价,不同的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而已。

听着异国教堂传来的悠扬的钟声,我在想:我和珍妮的爱情珍珠什么时候能够磨成呢?

也许,在我们有了许多孩子之后,我们依然是只同居未结婚的“部分夫妻”。

让我学着慢慢接受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