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自杀是塑造英雄形象的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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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硬汉”的自杀令人瞠目结舌

1961年7月1日是个星期六，厄内斯特·海明威的妻子玛丽，陪同丈夫从梅奥诊所检查治疗后回到凯奇姆镇。在整个检查治疗过程中，海明威始终显得郁郁不乐。玛丽误认为是因为他连续不断的治疗弄得很疲乏的缘故。吃晚饭时，海明威的脸色平静，气氛一如往常。饭后，玛丽因旅途劳累，想早点休息。盥洗后，她进了自己的卧室。

也许是玛丽心中还存忐忑，也许是一种冥冥中的鬼使神差，就在准备解衣就寝时，玛丽心中突然涌起与海明威热恋时常唱的那首意大利歌曲《人家叫我金发女郎》。出于一种莫名的复杂心理，玛丽又匆匆返身走回丈夫的卧室：“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海明威正在刷牙，玛丽就站在他旁边，把这首歌轻声唱给他听。海明威听着听着，连忙漱了漱口，跟着玛丽唱完最后一段。

玛丽事后回想，这一举止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理的驱使？

就在这年4月里的一天，玛丽走下楼来，她蓦然间发现丈夫正站在客厅里的枪架前怔怔发呆。海明威身上穿着那件他们称之为“皇帝的龙袍”的意大利浴衣，手里拿着一支猎枪，窗台上放着两颗子弹。玛丽试图与他谈话，他紧绷着脸不吭声，痴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春意盎然的山林景色，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支猎枪不放……

厄内斯特·海明威在小说《非洲的青山》中，通过主人公之口，曾极力赞美猎枪：“那种建造精美，能够治疗失眠，消除悔恨，医治癌症，避免破产，且只需指尖轻轻一按就能从无法忍受的境地炸出一条出路的工具。”玛丽心中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

卡洛斯·贝克在《迷惘者的一生—海明威传》一书中（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林基海译，以下简称《海明威传》）记载了海明威自杀前不久发生的情节：

现在除了再送他去梅耶医疗中心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飞机驾驶员拉里约翰逊已作好准备用一架轻便四座飞机送厄内斯特去罗切斯特。唐安德森和太阳谷医院的一位护士琼妮陪厄内斯特回家拿衣服用品。汽车在厄内斯特家的后门停下，他们走出车来。厄内斯特对他们狐疑地笑了一笑说，唐和琼妮不必跟他进屋，他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用不了多久就可回来。唐低声回答说他们得看护他。厄内斯特径直朝厨房方向走去，他家的女佣正在做饭。他匆忙走下一截阶梯来到客厅，穿过厅堂来到放枪的地方，立即抓起一支枪，装进两颗子弹，然后咔嚓一声把膛机扣上。当厄内斯特正把枪口对准喉咙准备开枪的时候，唐安德森一个箭步跑上前去，一边说，“别这样，爸爸！（关系亲密的人对海明威的昵称）”他用力想从厄内斯特的手里把枪夺过去。尽管唐安德森个子高大，有手劲，他一时没能把枪夺到手。琼妮后来说，当时厄内斯特满脸杀气，手里死死抓着枪不放。最后，唐安德森终于把枪闩打开，连忙叫琼妮把枪膛里的子弹取出来。厄内斯特被迫坐在沙发椅上，两眼露出凶光，绷紧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着。玛丽闻讯走下楼来，像以前那样细声细气地劝他，厄内斯特仍然默默不作声。琼妮立刻打电话把赛维尔医生叫来。接着他们把厄内斯特送回太阳谷医院，让他服用镇静剂卧床休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厄内斯特·海明威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主治医师在得到海明威保证不自杀的承诺后，批准他出院。由于厄内斯特·海明威有过两次试图自杀的先例，玛丽回到家后，把所有打猎的枪支都锁到了地下室里。

厄内斯特·海明威在1959年的夏天，就是自杀的两年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自杀会在孩子们身上留下阴影，他认为自杀是一种自私而且懦弱的行为。他对罗伯特·曼宁说：自杀“这是每个人的权利，但这里面既有一定的自我主义，也要在一定程度考虑他人的心情”。他坚持说他不能忍受自杀，对此也毫不同情。他还与克拉拉·施皮格尔约定：无论谁要自杀，必须互相通报。在那段时日，玛丽对海明威格外柔情似水，鼓励丈夫不要灰心丧气，他仍然是世界上最棒的男子汉。还一再提醒他要多想想孩子们，唤起海明威为父为夫的责任感。

也许，玛丽是希望通过幸福时光的一首歌，激发丈夫美好的回忆，增强生活的勇气。海明威的唱和，使玛丽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不祥的迹象。玛丽与海明威吻别后放心地去睡了。玛丽绝没有想到这是她和丈夫的最后诀别。

卡洛斯·贝克记载下那个“黑色星期天”的清晨：

星期天，黎明比往常来得早一点，天上无云亮灿灿地。厄内斯特像往常一样很早就醒来了。起床后，他披上那件大红的“皇帝袍”，沿着铺了地毯的楼梯走下楼来……他知道枪枝都被收藏起来放到地下室去了。但是他知道钥匙放在厨房水槽上面的窗台上。他拿了钥匙，蹑手蹑脚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轻轻地打开门锁。门一打开一股潮湿的霉气向他扑来。他挑选了一支双管猎枪，从子弹匣子里取出几颗子弹，重新把门关好锁上，离开地下室，回到客厅。此时，即使他看到户外明媚的阳光，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他横过客厅来到耳房休息处，这是一间只有七尺长五尺宽像个小神殿一样的房间。墙上嵌着橡木，地板上镶着光滑的花砖。他多年来恪守一个信条：“活着，则应勇敢地活下去。”现在他又有另一个信条：“面临死亡，则应勇敢地死去”……

海明威找出的是自己平生最喜爱的那支镶银双筒猎枪。他轻轻擦拭抚摩了一会儿，他准备向心爱的猎枪告别，也向这个已经让他绝望的世界告别。海明威用手理理下巴上的大胡子，那带着深深伤痕和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忧郁的微笑。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举起双筒猎枪，有些笨拙地将枪口嘴里—他从容不迫地举起手臂，同时用手指勾动了两个扳机……

厄内斯特·海明威在参加西班牙内战期间，曾对约里斯·欧文斯说：“自杀最有效的办法不是把枪对准太阳穴，而是将枪对准嘴。”海明威在选择自杀方式和采用自杀姿态时，脑子里在刹那间可曾涌起这句话？

砰然一声枪响，震撼了整幢房屋。被枪声惊醒的玛丽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飞奔下楼。还没下完楼梯，玛丽就停下了脚步—她被眼前惨不忍睹的可怕景象惊呆了！楼下地板上满是血迹，海明威伸开手脚躺在那里，他的整个头部几乎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嘴、一个下巴和一部分面颊；躯体还在往外冒血，身旁是他生前最喜爱的双筒猎枪，另外有一些碎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