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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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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有我的房子。但我总不承认这是我的家乡,我倒觉得自己是来这里流浪的,就像吉普赛人——流浪就是我的家乡。

家乡可以是童年,泪水伴着鼻涕的嬉戏逐闹;家乡可以是一个大家,那里有大伯、四叔、九姨妈;家乡可以是一片热土,一旦想起胸膛总如海潮汹涌,自信,踏实;家乡可以是一根棒棒糖,在梦中遇见,然后一直流口水到天明。总之,无论怎样,家乡不能仅仅是一座黑漆漆的房子。

可是,我的家乡就是这样两座黑漆漆的房子。

老房子是20世纪60年代爷爷从地底下活生生地挖出来的,后来爸爸在这里结婚生子,家门无灾。在我小的时候,奶奶总是把我放在那条很宽很长的板凳上,一边摇着蒲扇赶蚊子,一边说这房子的风水好。

老房子最主要的特点就是黑,像个洗不干净的非洲灾民:第一是砖黑,第二是瓦黑,这砖瓦都是三毛家用土窑烧的,传说三毛家人黑,所以烧出来的砖瓦也黑;第三房架也黑,老房子历经沧桑,积累了太多灰尘,就像是人心蒙多了灰尘也就变黑了;第四是泥巴黑,每次我问奶奶原因时,她就乐呵呵地说是给我洗澡搓下来的邋遢弄黑的;第五,光线黑,也可能是时间偷走了老房子的光线,只给我留下一座黑漆漆的房子。黑色负担了太多,那些甜蜜或劳苦的记忆,除此之外,再也容不得其他。

我虽然没法目睹自己在这里出生、长大,但我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在这块地上摔倒爬起,又摔倒又爬起,眼泪哗哗地乱飞,哭声滔天。我蹲在一旁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又把他按下去,如此反复,弟弟只能在地上翻身打滚。结果妈妈看见后,脸阴成了妖魔鬼煞,而后就免不了“滔滔江水”一顿臭骂。可怜不知死活的我还留着泪花儿到爸爸跟前告“御状”,爸爸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对着我不大的脑袋瓜“啪”的一声敲下来,一敲就知道“这个瓜肯定没熟”。我还没准备哭,妈妈就把袖子卷起来,攥起拳头,朝着爸爸嚷嚷:“你个呆子,你凭什么打我的崽……”再后来,又跟放电影似的,爸爸立刻俯身逗我笑,又把我夹起来,出门去了。其实我觉得那个“啪”的一声挺好听的,而且我希望我就是那个永远不会熟的瓜。我记得那天,风带着点嫉妒的味道,阳光落在我嬉笑的齿尖。

妈妈说:“你爹爹真呆嘞!鸡都没睡醒就爬起来,用土车给别人送砖去,一天要推几千块砖哟!那个正午,日头是真毒啊,走路都要晒死人的……”

爸爸像孩子一样傻傻地笑,挠挠头:“你妈是真可怜,小时候你不晓得是得了什么病,所有的医生都不敢诊,让把你丢了去。你妈不肯,就把你到处抱,到处跟别人磕头下跪,最后是哭到一个老巫婆那里把你救回来了。”

听着这些童话一样的故事,我不知所措,但我知道这是一份真实而沉甸甸的爱,这是一笔叫我无法偿还的债。我有些可怜我那曾经年轻的双亲了。你可知道,岁月如梭,时光催人老。

你没见过他长方形的手指、木块削尖的头,你不知道他赤膊光脚扛天逐日,你更不懂得他忍气吞声绞心的痛。他也曾经顶天立地,梦想飞上九天揽明月,现今一切归于尘埃,只因他多了个名字叫爸爸。你可知道她正在为了一角钱与屠夫讨价还价,你可知道现在的她面色枯黄、四肢瘦弱,而她曾经盈盈浅笑倾倒众生。她说:“值啦!”因为我叫她妈妈。每念及此,如针刺在心头,痛不堪言。

最喜欢的不过是仰起头看你面庞刚毅的棱角;最气愤的不过是你在人前点头哈腰;最伤心的不过是见你手指笨拙不会按键盘;最幸福的不过是骑在你的肩上傲视天下……最喜欢的不过是尝你少了油忘了盐的菜;最气愤的不过是听你口舌是非八卦他人;最伤心的不过是见你对镜梳妆,青丝藏白发;最幸福的不过是你回眸一笑,向我伸出手来。这世间繁华那么耀眼,你们不及它一丝一毫,但,在我心中你们却是最明亮的。

可怜,我那曾经年轻过的双亲。

可恨,红尘万里,今生太短,还不尽你的情意。

谢谢你们。

哦,对了,这房梁上的长燕窝被捣了,奶奶不会有事了吧?据说,这老房子的风水不好,生了个长燕窝,咒死了爷爷。后来叔叔拿了一根竹竿,把长燕窝捣了个稀烂。大燕子受了惊吓,扇扇翅膀埋怨了几句便无奈地飞走了,那些燕雏儿落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也被老猫叼走了,叔叔才高兴地收工了。这座房子曾经被三个孩子填满了,后来这三个孩子分别成为别人的丈夫、父亲,留下一座空空的房子和一个老人关门闭户守着冷锅冷灶不知日月。

那些被我们不小心遗忘的东西,当再度被提及时,我们称之为美好。等等,请让我一个人再温暖一下:七岁,应该是个鸡嫌狗厌的年龄。我七岁的时候便懂得拿奶奶放在枕头下的钱,然后出去买一大袋包子,吃不完的时候就拉一群伙伴叫他们摔跤,赢了的奖一个包子,那鼓鼓的袋子迅速干瘪了。我自以为消灭了犯罪证据,就心安理得地回家,不想家里等着我的竟是一根细细的,很韧很韧的竹枝。奶奶气得脸色铁青铁青的,眼睛似要喷出火一样,一手拽住我,一手挥着竹枝。起初她打我一下,我就回骂一句“臭婆娘,臭三八”,后来抗不住了,就往地上滚,往柴堆里钻。奶奶又把我从地上揪起来,罚我跪在堂前,逼我说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最后我在床上趴着睡了两夜,并且自此之后,再不敢越雷池半步,甚至只要想想,心中便瘆得慌,仿佛那根竹枝就在背后悬着。

老房子就像一个鸟巢,一代一代的鸟都是过客,南山有树,春则散叶,夏则如蓬,秋至落叶随水而逝,问:落叶何用,树往何归?

爷爷过世了,于是就有人说是老房子风水不好,于是妈妈就更加确信是老房子咒死了爷爷,于是妈妈就有了这老房子“多住一日要短十年寿”的想法,于是她就更坚定了要盖新房子的决心。

电视里唱的不知道是《三女拜寿》还是《五女拜寿》,反正是那种神经病一样的京剧,要不是奶奶喜欢,我早就把它给关了。妈妈走到我们前面,宣布明年建新房的消息。

奶奶急切地问道:“你盖新房做什么?”

妈妈摇摇头,嬉笑一声:“以后你的孙子总要结婚吧?没有房谁愿意嫁进来啊!”奶奶的目光像星星闪光一样,明亮了一会儿,随即又暗淡下去。

“那你干脆在城里买套房喽。”

“你不知道城里的房有多贵。”妈妈对弟弟的回答又好气又好笑。没错,中国人因为房价过高而卖血赌命地存钱买房,于是那房价便更居高临下猖獗地俯视众生。我等着那么一天,经济衰退,而后房盘崩溃,到时人们是笑还是哭?

奶奶对弟弟笑笑,又叹一口气说:“老人古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原来奶奶想要的仅仅是自己的狗窝。

一直在旁沉默的爸爸,沉重地说道:“家里就怕没有那么多钱哪。”

“你个大男子说得出口!”妈妈见爸爸说出如此丧气的话,立刻破口大骂,而后又冷静下来,淡淡地说,“先做个框框起来,真不够的话,再找各路亲戚凑些……”

“还有两个娃要读书。”

“要真是没钱,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他们读书的!”

妈妈骄傲地看着她的两个儿子,我们看着无奈的爸爸,爸爸又把头转向奶奶。奶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奶奶的温驯像一把锋利的剑,让我胆战心惊。

房子也真可怕,人怎么会为它发疯发狂呢?

一个人要离开自己扎了根的地方,那种痛,就像是扯着一把头发死命地拔起来,痛到心都绞到一起去了。奶奶选择继续待在老房子里,风烛残年,她已受不得半点伤害了。

天空中沉着湿漉漉的云,老爸和老天一样一脸愁容。邻居亲坊都笑嘻嘻地帮我们搬东西,不知为何,奶奶和爸爸的眼里都噙满了泪花。或许人的成熟真的是体内泪水的饱和,只那么一晃,泪水就溢了出来。

老房子中有太多的回忆,这些记忆撒开手去,也能坦然地忘记,一旦拼凑,又会莫名地心痛。老房啊老房,若我离去,莫要挂念。如果可以,请你的爱再博大些,好好照顾这个房内的老人,夏夜里,她独独怕那暴雨惊雷。

这个新房子那么高,那么大,瓷砖把它打扮得那么艳丽,尽是一种讨好。我感觉它在勾引我,是的,我承认,我讨厌它。没有理由。

新房子是一座对称式的三层小洋房,坐北朝南,背靠大山。一楼有一间房,二楼有两间房,三楼未装修。妈妈早就做了安排,我和弟弟住在二楼,各一间房子;她和爸爸住一楼;三楼随便收拾堆放杂物。一个家被排得满满当当。那奶奶呢?她可是我童年的全部。妈妈在旁边说得眉飞色舞,我一言不发,呆呆地数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家当。一个包就可以装下,却载了我全部的哭笑,我果然是来此流浪的。

新房子的门很厚,很大,很重,像石头一样,压在人心里喘不过气来。每次经过的时候,我的内心都在受着拷问,幸好我只是个丢了童年的笨蛋。这朱红的大门,富丽堂皇,转动时会带点小小的轻蔑声,似乎在嘲笑我背后的贫穷。我开始怀疑,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把人心隔得那么远,那么远,是防止别人的伤害吗?可是却也伤害了门外的人。

就是这级台阶,让妈妈在抬水泥板的时候把脚砸了。当时血就飞溅出来,染红了整块水泥板。血一滴一滴地渗入每一级台阶,她就一步一步地把这房子顶了起来。医生给她的脚裹上白森森的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包得有顶梁柱那么粗。妈妈的确是这个房子的顶梁柱,一个小女子的纤纤玉肩像男儿大丈夫一样顶天立地。她现在的头发像枯死的干草一样乱蓬蓬的,脸上淋了雨一样汗吧啦吧啦的——如果不是生活所迫。

妈妈在我的童年中是个模糊不清的梦。我会坐在门槛上等她回来,从年头等到年尾。她回来之后我会躲着她,她推开奶奶把我抱住,然后笑嘻嘻送给我一支会唱歌的冲锋枪,我就很没骨气地被收卖了。我的心里仿佛就藏着一粒种子,长大结出的果实叫我想妈妈。我也想热情洋溢地爱我的妈妈,可是她不爱我的奶奶。

奶奶,这房子的光线越来越强,就像一道道利剑从瞳孔刺到了心里,我盲了心,只能看到那座黑黑的房子。我开始慌乱,总觉得落了什么东西。我逃出这大大的房子,心终于平静了些。我沿着院子的围墙散步,记得小时候我也在老房子门口走来走去,纠结要不要去刷牙:不去,奶奶不让吃饭;去,可是牙膏好苦呀,要不少挤点牙膏……

“就是晓得你喜欢这样走路,这个院子才倒了水泥的。怎么样,喜欢吧?”妈妈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得意洋洋地问道。

“这不是走路,这是散步!”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愤怒了,可我又是那么的爱她。

妈妈把眼角的皱纹一挤,咧开嘴“嘿嘿”地笑了。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惫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以前,我单纯地以为,家就是那座房子,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想家,不是因为那座房子在等我,而是我在牵挂着房子里的人。她千万次殷切期盼围成的墙,把我浸在幸福的城中。她会帮我盛好饭,摆好筷子,然后帮我夹菜。后来,她老了,我一直在外奔波,留她一个人守着灰暗的烛火,风雪凄凉。最后,她走了,我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失去了。姑姑对我说:“前一天她都在准备韭菜等你回来……好好的人……她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是问了一句二宝还没回来呀!”可怜我的奶奶,为儿为女,半生贫苦,一世操劳。我愿意把我所有美好的祝福都送给你。

我至今才明白她为何要一个人留在老房子中,那是她全部的回忆,离开老房子,她连回忆的凭据都没有了。为什么人在老年已是孤苦无助,妈妈还要寒风扑残烛?当然,我是没有资格责怪妈妈的,她也为我吃尽了苦头,可我内心又无法原凉她。上帝是对的,人生来就是为了赎罪的。我有两项罪,一是愧对了奶奶,二是劳累了双亲。每每想起,我都感到肩上有千斤重,似乎有条锋利的钢锯在锯开我的心,血淋淋,但我却心甘情愿。

我们都在追着逐着死后仅剩一把灰的东西,却把自己曾经最美好的丢失了。冷漠的人心像瘟疫,如今连家都被传染了,看着人哭,人笑,自己无动于衷,或陪哭陪笑,不过人情世故,应酬而已。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总赶不上家里温暖的白炽灯。争名逐利,留着老小独守枯灯,家都没有了,房子又有什么用?蜘蛛网结了一层又被吹破了,盖了一幢房子家却没了。其实我们所需要的不仅是一座房子,更是一方净土,温暖的心灵家园。在外拼搏的浪子们呀,记得常回家看看孩子陪陪爸妈。那些正在长大的孩子们呀,记得对那个盼星星盼月亮盼你们回家的老人好点!其实我们都懂这些道理,只是一看见门外花花绿绿的世界就容易迷失方向。要记得啊,要记得啊!

我们要的幸福是爱,我们要的房子是一个可以温暖心灵的家园。